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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帝的旅館: 一間不只治病、更創造奇蹟的醫院

God’s Hotel:
A Doctor, a Hospital, and a Pilgrimage to the Heart of Medic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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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這裡的醫師、護士與病人,讓我相信了日常小事的重要,
也讓我目睹了宛如植物終能綻放綠意的療癒過程;
那不只是醫療,更是一種奇蹟,彷彿是一種魔術戲法。
──維多莉亞.史薇特/作者

★ 美國《舊金山紀事報》二○一二年度好書(非小說類)
★ 邦諾書店二○一二年度好書(非小說類)
★《科克斯評論》二○一二年度好書

一家殷勤款待的醫院,一段段以耐心與關愛守候的療癒旅程,
宛如悲喜交集的人生劇場:

如果醫生診斷病人的時間不是兩分鐘,而是兩小時;
如果護士的願望不是休假,而是讓每位病人都擁有一床親手編織的毛毯;
如果醫院肯讓病人在院內靜心休養兩個月,還願意把花費在藥品的開銷,用來提供良好的飲食、按摩等照料……
這種種現代看起來「無效率」的醫療模式,在深池醫院發揮了魔法,創造奇蹟。

二十多年前,史薇特醫師初次來到舊金山的深池醫院。原本她只打算待兩個月,然而,在這所源自中世紀的醫療院所、美國的最後一家救濟院裡,史薇特感受了現代醫學逐漸消失的殷勤款待氛圍,更有機會採用幾乎消失的「緩慢療法」。

「我在這裡照顧了1686位患者,他們教了我許多事,改變了我,也以始料未及的方式改變了我的醫療。」史薇特在本書寫下她在深池醫院的所見所聞,與尋找醫學精神的感思。

在史薇特筆下,深池醫院宛如悲喜交集的人生劇場:這裡既是醫院,也像庇護所、失業棲身處、中途之家、復健中心,需要長期醫療照護的人,舉凡芭蕾舞者、搖滾樂手、教授或小偷都來到此地,愛滋病房裡還養過母雞。有人在這裡甩掉男友,有人在這裡找到另一半,有人帶著對新生活的期待而離開,不久卻在街頭告別生命。在這些故事中,我們看見患者與醫生面對病痛或生死時的心情轉折,以及身心靈照護的本質、代價和價值……等真實寫照。

現代醫學把人體視為需要修理的機器,但在深池醫院,史薇特醫師和夥伴重新找回古老的醫療概念:人體是個需要悉心照料的園地,用飲膳休息導引的復原力量,遠勝過「對抗疾病」。她深切體會到,醫生並不需要做很多事,往往只是最簡單的處方,病人就會好轉;就像飲食區分為速食和慢食一樣,醫療或許可以「無為而治」。

儘管在醫療健保改革的浪潮中,深池醫院的經營管理方式最終也被迫改變。史薇特醫師這本動人的紀錄,除了緬懷那樣美好的醫病關係,更提供一種人文視野的省思,闡釋了療癒應有的本質:
「生命本應緩慢,療癒無法用效率衡量。」

【好評推薦】
作家、精神科醫師/ 王浩威
家庭醫學科醫師/吳妮民
春禾劇團教學暨藝術總監/郎祖筠
NEWS98《財經起床號》節目主持人/陳鳳馨
天主教耕莘醫院總院長、天主教失智老人基金會執行長/鄧世雄
小說家/駱以軍

【各界讚譽好評】
‧史薇特以優美的文字描述深池醫院形形色色的豐富生活,以及將病患與醫護人員緊緊結合在一起的強烈存在感與社群意識。在醫學界,類似的社群已相當少見,深池醫院可能是碩果僅存的。這是一本重要著作,對當代醫療本質提出了直指根源的質問。
──奧利佛.薩克斯(Oliver Sacks)(《火星上的人類學家》、《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看得見的盲人》作者)
‧史薇特以這本充滿人性與哲思的作品,躋身奧利佛.薩克斯、傑若.古柏曼、亞伯拉罕.佛吉斯等醫師作家之列。
──《達拉斯早報》
‧這本獨特的著作,描述的是一位醫生以及需要她醫療的患者。史薇特讓我們明白,醫療基本上仍是神聖的天職,而她在闡明這項真理時,讓人感覺溫馨,且深受鼓舞。
──傑若.古柏曼醫師(M.D. Jerome Groopman)(《醫療抉擇》、《醫學院沒教的一課》、《時間等候區》作者)
‧史薇特是說故事高手,也是醫術精湛的醫生。她豐美的文筆描述醫療最前線的種種,記錄當代醫生面對經濟壓力、政治自利、化約式科學時,堅守醫學不朽精神的努力。本書提醒我們一個重要的真理:醫療始終是一種關愛與溫情的具體展現。
──瑞秋.娜歐米.雷門醫師(M.D. Rachel Naomi Remen)(《自然心藥》作者)
‧本書以深刻動人的文字,描述一家非凡的醫療院所和所內的人,也引領我們一窺現代醫療從個人照護轉為工業化「醫療保健」的質變過程。史薇特具體展現醫生堅毅與慈悲的特質,同時流露出哲學家的智慧與說故事的天分。
──茱莉.沙樂門(Julie Salamon)(《心中的阿樹:一個女孩的愛、分享與奉獻的故事》作者)
‧卓越之作… …書中篇章平易近人,閱讀時宛如啜飲清涼的水,讓人充滿活力,但它的力道卻又如琴酒般強勁… …不少作者以同樣流暢與焦急的文筆書寫過時間與醫療的相互影響,不過史薇特博士書中的視野橫跨數世紀,論述清晰,讓人難忘。
──《紐約時報》
‧如此迷人… …或許你沒有預料到,讓人迫不及待往下讀的,竟是舊金山飽受蹂躪的患者的故事,但確實如此。這是一場追尋醫療真諦的旅行,書中的人物鮮活,勇敢面對時代更迭。
──《舊金山紀事報》
‧史薇特溫馨且穿插小故事的寫作風格表現突出… …對於深池醫院奉行的「緩慢療法」哲學,作者的主張深具說服力,引發讀者思索:或許我們應將人體視為一個需要悉心照料的園地,而不是需要修理的機器。
──《柯克斯評論》二○一二年度好書評論
‧史薇特的筆調與書中的主題相互呼應,遣詞用字優美且帶古風。這家醫院,以及她筆下的病患、破敗的建築、沒完沒了的預算災難,是一項「恩典」。她在這本美好而獨特的書中與我們大方分享這個恩典。
──《波士頓環球報》(The Boston Globe)
‧本書文字生動敏銳,視野多元。史薇特的敘事客觀、嚴謹、實際、洞悉人心、充滿靈性,同時加入了溫煦貼心的趣聞軼事,將關於健康照護的辯論焦點從政治化導回醫療與同情。
──《書單》(Booklist)
‧史薇特訴說了她任職的醫院、患者、同事及自己的故事,以嶄新的角度串連了醫療發展的過去與現在。
──《出版人週刊》
‧史薇特描繪了深池醫院二十年來的變化… …神恩院社的存在證明,只要提供最簡單的處方──時間與關懷──身體自有療癒的能力。
──《Utne讀者》雙月刊(Utne Reader)
‧這本在深池醫院行醫二十年的記錄如小說般迷人,對個人醫療的觀點也深具說服力,難怪奧利佛.薩克斯將它列為必讀之書。
──《讀者文摘》
‧亮眼而傑出的作品,描繪一位熱忱付出的醫生探尋心靈及醫學藝術的過程。
──《圖書館期刊》
‧書中的經驗與論點勢必引發醫生、護士、醫院管理階層及政策制定者停下腳步,重新思索他們的核心信仰。
──《健康事務》期刊(Journal of Health Affairs)
‧對疾病照護提出另一種觀點,激進且振奮人心。
──《浮華世界》
‧如果每一位美國公民、健康照護專業工作者、政治人物及立法人員都讀過史薇特這本充滿洞見、文筆優美且動人的書,(我們的)健康照護制度或許會運作得更好。
──《扉頁》(Bookpage)

作者/譯者/編者/繪者簡介

【作者簡介】

維多莉亞.史薇特(Victoria Sweet)

在舊金山的深池醫院行醫逾二十年,舊金山加州大學的臨床醫學副教授,擁有歷史與社會醫學的博士學位。

作家網頁:Victoriasweet.com

史薇特在TED講演本書影片:

http://www.youtube.com/watch?feature=player_embedded&v=VA08kzp7tSg

 

【譯者簡介】

洪慧芳

國立台灣大學國際企業學系畢業、美國伊利諾大學香檳分校MBA,曾任職於西門子電訊及花旗銀行,目前為專職譯者,從事書籍、雜誌、電腦與遊戲軟體的翻譯工作。

目錄

【前言】不像醫院的醫院

第一眼看到深池醫院時我大吃一驚。當我開車進入大門,經過廢棄的警衛室時,

看見的是一棟雅緻但低調的仿十二世紀羅馬式修道院。

醫院位於山丘上,是一棟紅頂的桃色建築,可俯瞰海洋,

六棟側翼建築有一排排的窗戶,每棟的盡頭各有一座角樓,

燕子從開放的拱門飛進飛出。

 

01 他們用生命教會我的事

托德小姐為我在深池醫院最初幾年留下最深刻的印象;

她為我那幾年的學習做了總結,也隱約指出了我未來即將學習的方向。

即使在我們已經無法再為病患多做什麼的時候,

總還是有些事情值得我們去做。那不見得是救人一命、偉大或英勇的事,

而可能只是像換一副眼鏡、調整膳食那麼簡單。

 

02 空前絕後的美好時光

他以低沉的聲音悠悠地說:「你知道嗎,這樣美好的時光應該是空前絕後了。」

他指的是那種平靜、祥和、放手去做該做的事的醫療方式。沒人盯著我們。

藥劑師讓我們使用想用的藥物;保險公司懶得管我們;

其他醫院也樂見我們接手狀況複雜的病患。最重要的是,

梅潔醫師相信我們都會為病患做出正確的決定,這對醫生來說是非常美好的事。

 

03 織毛毯的護理長

那些手工毛毯在病房裡持續存在了好幾年。它們代表的不只是關注與關懷。

織針的碰撞聲有如冥想一般,意味著沒其他事可做了。

在狄恩提公司的眼裡,那位護理長除了編織以外,什麼也不做,

然而,那個「什麼也不做」就像道家所謂的「無為而治」,

是一切該做的事都完成時,智者所做的事。

 

04 深池醫院是個恩典

那個療程所需的時間令我印象深刻,整整兩年半。

前現代醫學的經驗法則是:當初疾病醞釀了多久,療癒的時間就要多長。

她的療癒花了很長的時間,也需要很長的時間,但時間也是她的治療中最重要的成分。

泰莉在醫院裡獲得的最寶貴恩典正是足夠的時間,也就是恰到好處的時間──

在毫無壓力及終極目標下,她擁有恰到好處的時間。

 

05 緩慢療法

穆勒太太的個案最令我驚訝的是我幫醫療保健系統省了多少錢,而且花的心力竟是那麼少。

我開始覺得深池醫院是緩慢療法的代名詞。以穆勒太太的例子來說,

真正省錢的是正確的診斷及充裕的時間重新評估病患,那不是多大的要求,只不過需要時間。

經濟學家認為這種照護的成本很貴,但這些仍比核磁共振攝影甚至例行的化驗還便宜,

更別說是讓穆勒太太餘生都住在醫院裡的成本了。

 

06 膳食大夫,靜心大夫,愉悅大夫

檢驗完畢後,她會開出處方,其中包括兩個部分:個人化的生活規律,以及草藥組合。

希德格為生活規律開出的處方,內容包括:

患者該攝取哪些飲食,不該攝取哪些飲食──這也就是膳食大夫;

患者該有多少運動、睡眠、休息──這是靜心大夫;

還有患者該有多少性愛和哪種情緒──這是愉悅大夫。

 

07 他忘了自己,卻仍記得如何跳舞

他看起來英姿勃發,一下子變得年輕了,一切彷彿在他掌控之中;

透過舞蹈,他不僅想起了舞步,也尋回了他的個人風格、舉止和魅力。

最後,音樂停了,布拉姆威爾先生也停下腳步,整個人又陷入了猶疑。

從此以後,每次我經過失智症病房時,心裡總會想著:

什麼樣的旋律會讓他們翩翩起舞?那面無表情的背後隱藏著些什麼?

 

08 深池夫婦

我認為深池醫院的第二原則是社群;醫生、患者、護士、行政人員,休戚與共。

在蒂爾夫婦的婚禮上,當我看到深池醫院裡幾乎每個人都湧向教堂,

全神貫注看著他們交換誓言,甚至感動流淚時,

我體認到,不只我對蒂爾夫婦感興趣、特地抽空來參加婚禮,並且深受感動。

幾乎每個人都到場了。那婚禮是大家共同分享的禮物,那分享讓我們成為一個社群。

 

09 充滿自我風格的死亡

那是充滿班納特風格的死亡。安靜,有效率。他沒有生病,沒有呼叫,也沒有造成任何問題。

我凝視著照片中他的雙眼,當下明白,他教導我的是真誠。

在那之前,我接受的教育是:好的醫生不會與病患太親近,會保持一點距離,留心「反移情作用」,

但保羅的真誠喚醒了我,那不再是我想放棄的東西;我不想重新建立距離,

我不想當希波克拉底學派的醫生。面對病人時,我想做自己。

 

10 她說,美國是個美好的國家

她來美國好幾年了,儘管她擁有經濟學博士學位,卻以打掃為生。

從蘿卡的角度來看,美國近乎難以想像。她因某些事而遭祖國追捕,

咬緊牙根默默在這裡為別人打掃房子,不敢奢望能夠重回家鄉……

但美國讓蘿卡在冬天能維持溫暖,在夏天能維持涼爽,為她提供食物,治療她的癌症,

周遭的環境雖不奢華,但充滿溫情,而且不求回報,甚至不求感激。

 

11 我知道他想回來

那就像靈魂一腳站在這個世界,另一腳站在另一個世界,不確定自己要留下來還是離開。

當時就是那樣,譚明對自己的去留猶豫不決,他站在生與死之間。

我凝視著他那溫和、閃亮、近乎綠色的眼睛時,發現那雙眼睛變得清澈而寧靜,就像雨後匯集的淺水池。

我知道他決定留下來。我知道,譚明知道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想回來。

只是,他簽過「不施行心肺復甦術」同意書,不做任何搶救……

 

12 醫病關係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我在深池醫院學會了投入――不顧一切投身其中。

從前,我和病患保持距離,不是很多,就那麼一點點;我小心留意移情與反移情作用。

漸漸的,我從許多人身上學到,那不是最好的醫生。

最好的醫生陪你一起去拿藥,站在你身旁等你服下藥物,

他們教會我移情與反移情作用的真實名稱其實是愛,醫病關係其實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

謝辭

序/導讀

【前言】

我第一次做大體剖檢,是在病理學院臨床見習的第一天。
我進醫學院頭幾個月當然就看過也接觸過屍體,不過那些遺體都經過處理,血管裡似乎不再有福馬林的氣味。我的手和手指因觸碰他們而起皺,但除了氣味,他們看起來幾乎就像塑膠假人。
然而,那回掀開眼前那具遺體臉上的覆蓋物時,我嚇了一跳。是貝克先生,是我行醫後實際接觸的第一批病患!貝克先生體型矮壯,是個老菸槍,也是所謂的「藍色膨脹者」。肺氣腫毀了他的肺,讓他的胸部腫脹如桶。他的脖子粗短,嗓音粗啞,動脈和靜脈都很難抽血,但他對我們始終非常體諒,個性開朗又有活力。我確信他應該會治療順利,出院返家。顯然事情並不如我的預期。

貝克先生消失了

當我觀察他的遺體時,心中開始出現疑惑。我知道那是貝克先生,但看起來真的不像他。或者可以這麼說,那遺體只是很像貝克先生,就像蠟像館裡的克拉克.蓋博或邱吉爾一樣,看起來像他們,但其實不是。
我看著病理學家拿起電鋸,動手剖開貝克先生的胸腔壁,取下濕潤、呈蜂窩狀的肺部,將兩邊的肺臟分開秤重,先右肺,再左肺。接著他取出大而沉甸甸的心臟,心臟右側因肺病而肥大。他記下心臟的公克數。接著他剖開腹部,同樣取出肝臟、脾臟、胰臟和腎臟,分別秤重,再記下公克數。他逐一檢查大大小小的血管,並記下注解。隨後,電鋸移向頭部。裡面自然是大腦,看起來就像教科書裡的照片一樣,呈灰色海綿狀,質地類似鵝肝醬,單調而無趣。這時,貝克先生的解剖告一段落了。我們完成了。一切結束。就這樣。他的體內沒有其他東西了。
我察覺自己心中浮現一股異常的失落。竟然看不到其他東西了。在那些彎彎曲曲的腸子之間,沒有任何隱晦,沒有任何未經探索或無法探索、如小小黑盒子般無法打開的某種東西隱藏著。是的,貝克先生徹底消失了。經過剖檢之後,他的身體就像一套棄置在角落的衣服。
有什麼東西消失了。究竟是什麼?是貝克先生的呼吸?他的動作?還是他的體溫?後來我才明白,當時我想找的是某樣東西,某個無法打開的核,就像剖開棒球後在球中央發現的東西。我想找的是難以抹滅的貝克先生,是病理學家的電鋸無法打開和破壞的東西。然而,那裡頭沒有那樣的東西。我親眼見證了。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樣東西過去在醫學裡有個名稱;它存在於有生命的人體內,但人死後就消失了。事實上,它的名稱有兩個。第一個是spiritus,英文裡的spirit(精神、靈魂、心靈)就源自於它,只不過拉丁文的spiritus不像英文的spirit那麼虛無。spiritus就是氣息,是生命體具節奏感的規律呼吸,是屍體明顯缺乏的東西。spiritus是人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後散逸的東西。
另一個名稱是anima,通常譯為英文的soul(靈魂),但拉丁文較能表達貝克先生與他的遺體之間的第二種明顯區隔—無法動作。因為anima其實不是抽象的「靈魂」。anima是驅動身體的無形力量,它不僅讓身體有意識地動作,也讓身體在無意識之間動作,生命體時時刻刻出現的小動作都是由它驅動的,如手指的微微震顫、每秒撼動軀體一次的心臟搏動、胸腔微微的起伏等。這些動作讓我們感覺到某人活著。古代醫學留意到,在遺體中,anima和spiritus一樣消失無蹤。
儘管如此,我投入醫界時,spiritus 和anima 等字詞都已經從醫學用詞裡淘汰了。當時的我找不到合適的概念來描述我見到的情景。或許「剖檢」(autopsy,來自希臘文的auto-opsia,指親自觀看)這個詞的出現,讓那些字詞從西方語彙中消失了。也或許就是那個小小的黑盒子消失了。
我參與貝克先生的大體剖檢時,事前完全沒想過他的spiritus 或anima 消失了。我甚至不知道那樣的概念曾經存在。不過,我的確把他的遺體的影像封存在腦海深處,就像一套皺巴巴、遺忘在白色無菌室角落的衣服。

西方解釋身體的第一套理論

家人得知我決定就讀醫學院時都很震驚。我的家人當中沒有人是醫生,追溯整個家族歷史,也沒有人當過醫生。醫學工作對我們這樣的商人或知識份子家庭來說是勞力的工作,對我來說也太辛苦。不過有機會接觸天主教所謂的「末事」─—死亡、復活、天堂、地獄、煉獄,讓我對醫學深感好奇。此外,我也喜歡醫學要求公平對待每個人的概念。於是我向家人保證,我會從毫不耗費體力的科系踏入醫學界—精神醫學。榮格的研究令我著迷,我希望自己也能過他那樣的生活:上午在蘇黎世湖畔的石砌屋裡為高收入的優秀患者看診,下午寫作和授課。
醫學院頭兩年的授課內容是基礎醫學,如解剖學、生理學、生物化學、藥理學。接下來的兩年是臨床教學,學生得以將所學應用在真正的病患身上。我沒料到自己會喜歡這個部分,但我確實喜歡,那其中有許多部分與心理學有關。我發現自己喜歡探究「病史」─—病患訴說的故事,因為當中隱含了患者症狀的真實意義。我喜歡為病患檢查身體,因為真正的病因就寫在他們的身上,只不過我必須能解讀出來。我也喜歡分析事實,得出結論,也就是診斷、治療和處方。
醫學院畢業後,我開始接受精神醫學的訓練。不過我很快就發現,精神醫學從榮格之後已經有所不同了。如今我們認為精神異常起因是大腦,是化學物質失衡的結果,治療不是靠分析,而是藥物,通常效果很好。因此我沒成為精神醫學家,而是到縣立診所看診,之後轉往鄉間執業。後來我又回頭接受更多訓練,完成三年的住院實習,到社區診所工作,然後升為醫療主任。
那幾年當中,現代醫學—─包括其邏輯、診斷與治療方式等—─的威力讓我愈來愈佩服。然而,偶爾我還是會遇到類似貝克先生的情況,並陷入思索。出生的那一刻,死亡的那一刻,還有知道病患即將生病的玄妙時刻。這些一再證明某個難以捉摸卻又共同擁有的世界確實存在,生命在其中出現與消逝;這些也證明了有形效應的無形連結。
我很自然的以為現代醫學已探索過那種現象,因而開始研究現代醫學的探索成果。很快我就發現它們的名稱都非常無聊:「醫病關係」、「安慰劑效應」、「心身症」、「祈禱效應」。此外,它們也被歸入心理學領域,以心理分析來處理,也就是和我看到與感覺到的身體是區隔開來的。
後來,我轉向替代醫療尋找答案。中醫和印度醫學確實為我提供一些見解,因為他們以流動或堵塞的、平衡或失衡的來描述身體,這樣的觀點或許能解釋我從病患身上感受到的無窮能量。然而,中醫和印度醫學的語言及文化與西方醫學截然不同,我很難將他們的觀點和我自己的整合在一起。
就在我為此感到沮喪時,偶然發現的一本書為我帶來了驚喜。那是中世紀某位德國修女的行醫紀錄,譯自拉丁文。我從書中簡介得知,賓根的希德格(Hildegard of Bingen,譯按:又譯做聖賀德佳)是十二世紀德國神祕主義者及神學家,更讓人驚訝的是她也是執業醫師,還撰寫了一本關於她的醫學概念的著作。《希德格的醫學》(Hildegard of Bingen’s Medicine)不是了不起的名著2,卻令人振奮,因為屬於那套醫學概念的世界,不但與我多年前觀察到且封存在腦海深處的現象相符,西方世界也曾經知曉並加以運用過。於是我開始研讀希德格的醫學。我開始明白,我們的醫學—亦即現代醫學—不是西方用來解釋身體的第一套系統,而是第二套。我在醫學院裡學到的是化約式的現代醫學,在那套醫學之前,西方原本還有另一套不同的醫學系統。那套「前現代醫學」源自於西元前五世紀的希波克拉底(Hippocrates),人們曾經依據那套系統來理解人體。我研讀希德格的醫學時,發現那套系統採用的不是機械論。換言之,他們並非把身體想像成機器,疾病也不是機器發生故障。
不過我也很想知道,在我接受醫學教育的兩千五百年前,如果當時人們不是把身體想像成機器,那麼又是如何想像的?西方醫學界對於遺體和生命體之間的差異,以及對於我在行醫時的其他體驗,是否有過相對應的解釋?那些解釋是否都因現代醫學占了上風而遭到淘汰?前現代醫學和現代醫學會不會是一體的兩面?它們會不會是分別從兩個角度來看待人體,就像可同時看出兩種不同圖像的圖畫一樣?
我不知道,但十分好奇,決定一探究竟。
因此我需要時間,偏偏時間也是現代醫學認為落伍的概念。在前現代時期,醫學不是全職的專業,而是傳家的技藝,師徒代代相傳,因此,大多數行醫者不只是醫生,也身兼其他工作。其中的精英是醫生兼教授,大多數則是醫生兼務農,醫生兼藥草師,醫生兼理髮師。這樣有些好處。對病患來說,這表示醫生看事情的角度不只一種;對醫生來說,這表示他有時間以其他方式來思考其他的事。
到了現代,醫學訓練既辛苦又昂貴。從專業和財務角度來看,醫生有義務不分晝夜、時時刻刻堅守崗位,為病患待命。他們幾乎沒有私人時間,兼職的醫療工作更是聞所未聞。如今,情況又不同了,醫學已完全蛻變,從技藝轉變為專業,再轉變為商品,當前的醫療照護者在公開市場上分段販售他們的商品—─他們的時間。回想當年,我想找一份能讓我兼顧行醫並攻讀醫學史博士學位的工作,找了好幾個月都未能如願。

有農場的醫院

後來,我與舊金山深池醫院的醫療主任梅潔醫師聯絡,梅潔醫師在電話上向我保證,她可以配合我的兼職要求。她說,她聘用的多位醫生平時也做其他的事,有人是醫師音樂家、醫師雕刻家、醫師物理學家,也有人身兼母職。她知道彈性時間是她必須提供的特殊福利。
於是我開車過去面試,心裡有些存疑。
第一眼看到深池醫院時我大吃一驚。我在接受醫療訓練時,偶爾會將病患轉到這裡來休養,但我和舊金山大多數醫生一樣,從沒來過這裡。要是有人問我,我會說,想像中這是一棟類似停車大樓的混凝土結構建築,坐落在市內陳舊的工業區某處,病患分別待在一層又一層的樓層裡。然而並不。當我開車進入大門,經過廢棄的警衛室時,看見的卻是一棟雅緻但低調的仿十二世紀羅馬式修道院。醫院位於山丘上,是紅頂的桃色建築,可俯瞰海洋;六棟側翼建築全都有一排排的窗戶,每棟的盡頭各有一座角樓,燕子從開放的拱門飛進飛出。
我到梅潔醫師的辦公室和她碰面。面試結束後,她帶我參觀醫院。她開始導覽前先向我解釋,深池醫院原本是救濟院,法國人稱為神恩院舍(Hôtel-Dieu),是一種源自中世紀的醫療院所,目的是照護無法照顧自己的人。她說,過去有一段時間,美國幾乎每個縣內都有一間救濟院及一間縣立醫院,兩者相輔相成。理論上,縣立醫院負責照護重症患者,救濟院照護長期的身心不便病患。不過在實務上,救濟院接受其他地方無法收留的所有人。它就像庇護所、失業棲身處、中途之家、復健中心,也是醫院。不過,在過去四十年間,除了深池醫院外,美國幾乎關閉了所有的救濟院。梅潔醫師說,深池醫院可能是美國碩果僅存的救濟院3,院內共有一千一百七十八位患者,就像一個大村落。
我們經過舊金山守護神聖方濟的細緻木質雕像,進入寬敞的中央大廳,裡面有從天花板延伸到地板的落地窗,還有自動販賣機和小圓桌,廳內坐滿了抽菸、喝咖啡、打牌的患者。接著,我們轉身推開幾道厚重的大門,進入病房區,沿途經過小型的開放式廚房、用餐區、醫師辦公室、護理站,然後來到又深又長的開放式病房。
病房裡有成排的病床,每側各十五床。每張床都位於打開的窗戶旁邊,床邊都有收納病患私物的小櫃子、一張為訪客準備的椅子,還有一張小桌子。病房盡頭是一個明亮通風的圓型房間,那是做日光浴的地方,這樣病患不必離開病房就能享受陽光和新鮮的空氣。(原來那就是角樓的用途!)梅潔醫師解釋,醫院裡共有三十八個病房,每個病房大致都差不多。這是在抗生素發明前設計的建築,因此,萬一出現感染病例,每個病房即使和醫院的其他部分隔離,仍可像獨立的小醫院般繼續運作。
之後我們漫步往回走,穿過那個有自動販賣機和病患聚集的大廳,經過一間一九五○年代風格的美容院,裡面還有鋼盔狀的吹風設備,以及鋪著人造皮革的旋轉椅。我們還往理髮院探看了一下,裡面有個迷你型的旋轉式理髮店招。我們接著上樓去看手術室和化驗室。手術室鋪著青瓷色的瓷磚,放了幾個玻璃櫃,化驗室裡有黑色的實驗台、顯微鏡、離心分離器。梅潔醫師也帶我去看賣糖果、電池、刮鬍膏的小店,還有有一排排藏書的圖書館,館內有橡木桌,木架上擺著報紙。
我們往下走了幾層,來到戲院。這裡的水泥地板塗了油漆,擦得光亮。舞台上垂著紅色的天鵝絨布幔,我們身後是有雕刻圖案的包廂座椅。梅潔醫師說,以前這戲院曾用來放映默劇,由院長的兒子負責手搖影片,現在主要用來舉辦耶誕節的表演,以及情人節的舞會。戲院旁邊是禮拜堂,那裡不像現代醫院裡冷清的「安靜房」(Quiet Room),比較像小教堂,彩色的玻璃窗寬大而真實,教堂長椅以拋光的木材製成,牆上掛著一排十四幅耶穌受難像。
隨後梅潔醫師帶我走到室外。
她告訴我,深池醫院占地六十二英畝。這裡原本不只是醫院,也是農場。他們期望患者有體力能勞動時就參與工作,種植醫院使用的多數蔬果,照顧酪農場,餵養豬隻和牛羊,清洗與縫補衣服,料理食材,如果做不來,可以負責園藝。走著走著,我看到舊的果園和花圃的遺址,如今都已雜草蔓生。那裡有蘋果樹、柑橘樹、橄欖樹和無花果樹,樹木之間散布著藥草,有洋地黃、迷迭香、金蓮花、薰衣草、天竺葵、纈草。最後,我們來到院區導覽的終點站—溫室、鳥園和穀倉前院。
溫室散發著腐質土和植物的味道。梅潔醫師解釋,每個星期六,治療師會帶病患出來,讓他們坐在木製長椅上栽種植物。溫室旁是鳥園,裡面有鴿子、鸚鵡、雞和孵蛋器。後來我發現連愛滋病房都有一套孵蛋器,他們在病房裡孵育小雞。那隻雞就在病房裡走來走去,在病床邊啄食,直到州政府發現後才把牠帶走,沒有人知道牠後來的命運。
我們最後看了一下穀倉前院。右邊是兔子的木籠,左邊是雞籠,中間是自由活動的綠地,還有兩隻黑色的迷你豬。後方矮籬外有一個養鴨、鵝的池塘,還有一個有隻火雞和兩隻山羊棲息的小土丘。梅潔醫師告訴我,在某些節日,治療師會把這些動物放上小推車,推去造訪臥床的病患。他們會幫動物穿上合適的節慶裝扮,如感恩節時,山羊戴著清教徒小帽,美國國慶時,火雞戴上墨鏡,繫著領帶。
接著我們走回她的辦公室,坐下來。那間辦公室很樸實,有張大桌子,書架上放著報告與手冊,窗子面對停車場,可以看到救護車來來去去。
梅潔醫師當下就錄用我了。
反倒是我自己沒那麼肯定。深池醫院和我見過或想像的醫院不一樣,但那裡是唯一能滿足我時間安排的地方。於是我接下了那份工作,不過只是暫時接受。我告訴她,我只會待兩個月,我只能先承諾工作兩個月。我那麼做只是想為自己留條退路。我覺得她應該不會接受,畢竟為了那兩個月的工作幫我辦理雇用手續,實在太麻煩了。
不過梅潔醫師顯然知道我不知道的事:深池醫院有某種吸引力。幾乎所有人本來都只打算待幾個月,或者一、兩年,但後來大多數都是一待數十年—三、四十年,甚至五十年。她兩年半前剛來時,原本只是來提供四週諮詢的。
海潔醫師很肯定我也會臣服於那股吸引力。
她說的沒錯,我確實深受吸引。
我不只在深池醫院待了兩個月,而是二十多年。那段期間,我研究希德格的醫學,完成了博士學位;我展開一段中世紀的朝聖之旅後又回來。這座古老的救濟院轉變成現代化的醫療照護設施時(無論那是好是壞),我也在場。總之,我在這裡照顧了一千六百八十六位患者,他們教了我許多事,改變了我,也以始料未及的方式改變了我的醫療觀。
梅潔醫師答應我暫待兩個月的要求。我大感意外。
她告訴我,我的工作內容是到入院病房區接手賈德醫師的工作,賈德醫師則會轉調到其他病房服務。我三個星期後開始上班。上班第一天,我必須先到人事部門簽署相關文件,然後到洗衣房領一件白袍,再到入院病房區和賈德醫師碰面。他會帶我認識環境,把他的病人交接給我。

內容連載

他親自為病患買鞋

 

這件事做起來很簡單,但我沒想過要這麼做。

柯蒂斯醫師沒多問什麼,他親自開車出去,

匆匆買了鞋,趕回病房,幫病患穿上。

 

柯蒂斯醫師是我在這個醫院裡的偶像之一。他不像我們戴著眼鏡,敏銳的雙眼似乎可以看得比我們更遠、更深。確實如此。蘿梅洛醫師和芬特娜醫師寫的入院診療報告詳盡娟秀,傑弗斯醫師的雖然潦草但重點清楚,至於柯蒂斯醫師的報告往往不超過一頁,但字跡像印刷的一樣工整。我看過其中一份只寫了幾句:蓋茨先生已是末期,需要安寧照護,已聯絡家屬,他目前狀況平和。

我從柯蒂斯醫師的身上學到很多,不過,缺鞋的個案為我帶來最多關於照護與關懷、時間與無效率的啟示。

醫院裡有一條設有窗戶的寬敞長廊,它貫穿全院,可通往所有病房區。那一天,我碰巧在長廊上遇見他。他看起來神色匆忙。

我問他要趕去哪裡。

他說回復健病房,那幾週他在那裡代班。

復健病房和入院病房一樣,在深池醫院裡就像一個迷你醫院,專收輕微中風和腦部受傷較不嚴重的病患。多數患者休養一段時間後就能康復,有家可歸的就可出院返家,不過那裡的病患大多沒有朋友、金錢或健康保險。復健病房和入院病房一樣,也有自己的醫生負責接收病患入院、檢查、辦理出院,那個月,柯蒂斯醫師也是其中一位。

他說他剛從外頭回到醫院,正要去找一位因中風入院復健的病患。那名患者等待出院已經好幾個月了,但柯蒂斯醫師每天巡房查看病房的三十六名病患時,這個病人一直還在,而且滑著輪椅到處去,繼續接受治療。

柯蒂斯醫師說:「最後我問他,既然你能走路了,為什麼還在這裡?為什麼還坐在輪椅上,還沒出院?」

「醫師,沒有鞋子。他們幫我訂了特殊的鞋子,但還在等政府核准醫療補助。」

「他們等多久了?」柯蒂斯醫師問。

「三個月。」

柯蒂斯醫師想了一下,接著問:「你穿幾號的鞋子?」

「九號。」

柯蒂斯醫師思索片刻,想了一下他的職責、其他患者、必須寫的報表、必須填的品質確保表單,接著離開醫院,開車去沃爾瑪百貨,買了一雙一六.九九美元的九號慢跑鞋。這時他剛買了鞋子回來,正要回病房交給那位病患,然後填寫出院單。

我問他打算拿收據請款嗎?

他笑了。

我看著他匆匆走回復健病房,心想,為什麼柯蒂斯醫師這麼做?為什麼其他人沒這麼做?這件事做起來很簡單,但我完全沒想過要這麼做。鞋子遲遲不送來,我當然也會不耐,我會再填一次申請單,甚至填第三次。我甚至可能會寫信或打電話到政府醫療補助單位,抗議審核一雙鞋子竟然要那麼久的時間。但我完全不會想到跑一趟沃爾瑪幫病患買鞋。我手邊有太多事要做、太多單子要填、太多病患要照顧。那樣做,也等於跨過某道無效率的界線。然而柯蒂斯醫師沒多問什麼,他親自開車出去,匆匆買了鞋,趕回病房,幫病患穿上。

他讓我想起一句格言:「照顧病人的祕訣在於關心病人。」我一直很喜歡這句話,但始終不太明白,以為那是指關懷病患—關愛或至少喜歡患者。當我看到柯蒂斯醫師衝去為他不太認識的病患買鞋時,我想那句話肯定有更深的意涵。於是我探尋那句話的來源,發現它出自一九二七年弗朗西斯.皮巴迪醫師(Francis Peabody)對哈佛醫學院畢業生的演講。我進一步探究後,發現皮巴迪醫師指的不是關懷病患,而是照護病患。他說,那是指為患者做點小事,也就是護士常為病人做的貼心的事,例如調整病人的床單,餵病患啜飲幾口水。皮巴迪醫生坦言,那樣做會占用時間,也許不是醫生最有效運用時間的方式,卻是值得的,因為那種費時的照護,培養了患者和醫生之間的關係,那關係正是促進療癒的祕訣。

所以皮巴迪醫師真正的意思是:照顧病人的祕訣在於—─無效率。

這真是諷刺。同樣諷刺的是,當狄恩提公司檢查醫院裡除了病患以外的一切—書籍、醫療方案、成本、營收……時,柯蒂斯醫師其實一直在提供最有效率的健康照護,放下所謂的職責,去完成真正的職責。他買那雙鞋,想必幫醫療照護系統省下好幾千美元,但狄恩提公司不會認為那樣做是有效率的。他們會認為那是無效率的,浪費領高薪又受過高等訓練的醫生的時間。

柯蒂斯醫師也讓我想起印度對於好醫生、優等醫生、最高等醫生的形容。好醫生診斷正確,給予適切的治療。優等醫生不僅這麼做,還陪病患一起去拿藥。最高等的醫生在藥局等病人服下藥物。去沃爾瑪買鞋正是最高等的醫生會做的事。

在遇到那次的鞋子個案前,我一直努力當個好醫生—─診斷正確,給予適切的治療。但柯蒂斯醫師把標準提高了。托德小姐教我改變膳食、更換眼鏡等小事的重要,柯蒂斯醫師教我的,則是偶爾可以考慮親自為病患拿取食物或更換眼鏡。

後來我有時也會那麼做,醫院裡很多醫師也是。有時我會為厭食症的患者烹煮特殊的食物,或幫渴望閱讀的病患更換眼鏡(樓下診所在老舊的天鵝絨盒裡擺了精美的工具,還有一大罐古老的眼鏡螺絲)。那樣的無效率照護往往是有效率的,可以迅速確實地解決問題。於是我第一次深深思索:深池醫院的無效率照護,實際上可能比狄恩提公司講究成本效益的醫療系統更有效率,即使從金錢、Excel試算表的角度來看,可能也是如此。

 

X光解開半年來的謎

 

醫生是從護士和復健師那裡得到報告的,

他告訴我,他沒想過請穆勒太太再回醫院檢查,那太麻煩了。

相反的,在深池醫院,要為她檢查和照X光都很簡單。

 

穆勒太太的個案最令我驚訝的是我幫醫療照護系統省了多少錢,而且花的心力竟是那麼少。那不是什麼高難度的診斷,換成深池醫院裡的任何一位醫生,終究都會送她去照X光,診斷出是人工髖關節脫臼的問題。

那麼,為什麼她之前臥病在床的六個月都沒人那樣做?我不知道,但我大致可以猜測出原因。復健師讓穆勒太太的醫生知道她的病情毫無起色,但她告知醫生後,她的責任就結束了。家庭探視護士到她家照顧她的糖尿病症狀,也盡了本分。家居照顧員天天到府幫忙,社工也盡了社工責任,但沒人負責把這一切整合在一起來觀察。

她的醫生呢?她不是有醫生嗎?醫生難道不就該做出應有的診斷?

我對這部分的瞭解不像穆勒太太那麼多。她在公寓樓上臥床許久,可能那六個月期間都沒看醫生,也沒找外科醫生回診。醫生是從護士和復健師那裡得到報告的,他告訴我,他沒想過請穆勒太太再回醫院檢查,那太麻煩了。相反的,在深池醫院,要為她檢查和照X光都很簡單,照了X光後,我可以很快就上樓自己看X光片。

換成深池醫院的大多數醫生,一旦發現穆勒太太不再疼痛,也會幫她停掉止痛藥。那是我們這裡的文化。外面的做法和我們不同。我收過很多病人早就不再疼痛了,卻仍在服用止痛藥。為什麼他們不幫病人停藥?一來因為習慣,另一個原因是病患偶爾才去門診,醫生也難以評估,既然病患的狀況穩定,就沒必要停藥,以免出現其他狀況。

在深池醫院,會幫她逐漸減少抗精神病藥物的醫生可能比停止痛藥的少,但還是有很多醫生會那麼做。畢竟我們這裡多的是時間,在全天候的觀察下,穆勒太太因用藥減量而精神異常的風險是我們可以接受的,萬一她又開始出現精神混亂的現象,我們會注意到。

這裡會幫她停止注射胰島素的醫生可能又更少了,因為病人一旦診斷出有糖尿病,通常就很難擺脫。不過,穆勒太太在深池醫院的任何醫生照顧下,幾乎都能出院回家,因為那是深池醫院的特質—─在開放式病房裡,觀察入微的護士能隨時追蹤病患,醫生每天都能看到病患並留意變化,而且樓上就是X光室。

 

經濟學家瞭解醫療運作嗎?

 

他們的邏輯是醫藥、化驗、療程是必需品,

但給人足夠的時間去完成工作,則是可犧牲的奢侈品;

經濟學家也把良好的膳食、安靜的環境視為昂貴的奢侈品。

 

我看著穆勒太太上車時,想到深池醫院的緩慢療法幫醫療照護系統省下的金錢。我開始覺得深池醫院是緩慢療法的代名詞,就像飲食之中有分速食和慢食一樣。

我之所以想起這件事,主要是因為這時我們又再次面臨預算危機,管理高層發函要求我們節約成本,注意我們做一切事情的成本。例如,如果比較便宜的舊藥有效,也許我們可以避免開最新的藥物給病患;如果檢驗沒什麼臨床效果,也許我們應該擱置那些昂貴的檢驗;使用廂型車,而不是救護車;重新考慮常規檢測等。管理高層提出那些建議的方式,彷彿他們需要說服醫生注意成本似的,有些醫生的確把那些建議視為資本主義者入侵醫療照護機構的證據。然而一如穆勒太太讓我看到的,真正的問題其實是管理高層想得不夠遠,網子灑得不夠廣,沒抓到真正的罪魁禍首。

以穆勒太太的例子來說,真正省錢的是正確的診斷及充裕的時間重新評估病患。那其實不是多大的要求,只是身體檢查和照傳統的X光而已,但那的確需要時間,而且挺耗時的。徹底的檢查幾乎花了我兩個小時,我每天造訪病患的時間雖然不長,但不匆忙,不過那樣就足以讓我發現穆勒太太並沒有失智,沒有精神異常或糖尿病。

經濟學家認為這種照護的成本很貴,但這些仍比核磁共振攝影甚至例行的化驗還便宜,更別說是讓穆勒太太餘生都住在醫院裡的成本了。我算過,病患平均在深池醫院待六年,每年要花十二萬美元,扣掉穆勒太太補救手術的成本(這還不算照顧她智障女兒的成本),為穆勒太太做正確的診斷可以幫醫療體系省下約四十萬美元。

穆勒太太的案例讓我不禁思考,如果醫生要為成本負責,為什麼節省成本卻不算我們的功勞?為什麼我們不能把省下來的錢用在病患身上,用在經濟學家視為浪費的照護上?

目前的現況正好相反。所有人對醫藥、檢測、療程的花費毫不手軟,但為了支應那些開銷,大幅刪減人力、食物、裝備的花費。他們的邏輯是醫藥、化驗、療程是必需品,但給人足夠的時間去完成工作,則是可犧牲的奢侈品。

尤其是醫生。經濟學家始終認為醫生很昂貴,這點令我相當訝異。他們發明了許多划算的對策,例如降低醫療工作的技術性,以便轉交給護士和醫師助理;將醫療決策電腦化;以運算法則取代思考,因為他們認為醫生成本太高。事實上醫生成本不高,至少我認識的醫生都不是。我們的成本和護士、中階管理者、資訊工程師差不多。把我花在穆勒太太身上的時間加總起來,正確診斷的成本和一次核磁共振攝影的成本(大規模計價)差不多。

經濟學家也對前現代醫藥的其他療法—─良好的膳食、安靜的環境、各種細節—─採取同樣的做法,把它們視為昂貴的奢侈品,從計算中刪除。例如,在深池醫院,多數病患每天用藥十五種,甚至二十種,很多藥物其實並不需要;相較之下,病患的每日用餐預算則刪減至七美元,那只夠供應基本的膳食。

我不禁納悶:經濟學家是否曾把他們的「證據導向醫療標準」套用到他們的經濟假設上加以驗證?犧牲良好的膳食、清潔的環境、醫生的時間,以換取醫藥、檢測、療程(尤其是那些病患不需要的東西),在什麼情況、什麼病人、什麼疾病下真的有成本效益?

穆勒太太雖然是深池醫院的緩慢療法中令人印象深刻的案例,但她不是唯一的特例。我經手入院的每位病患幾乎都有誤診或診斷過時的情況,他們也因為那些不當的診斷而接受醫療。例如,有的用藥需要定期驗血;有的會導致副作用,因此需要更多醫療;有的會造成不良反應,對病患有害。我的病患剛送來時,通常都服用十五至二十種的藥物,但最後往往只需要六、七種。

任何藥物—─即使最便宜的—─都很昂貴。再加上副作用、化驗、不良反應,以及藥劑師、醫生、護士用來準備、指定、施打藥物的時間,每種用藥的每日成本約六、七美元。因此,深池醫院的緩慢療法既然可以停用十到十二種不必要的藥,其實比號稱有效率的醫療照護更有效率,每天至少可以省下七十美元。

我想到那七十美元每天可以為病人買到哪些東西。例如好的膳食—不只是美味的食物,而且還是優質、有機、多元的食物。例如好酒—治療厭食症的希德格藥酒、治療消化不良的餐後酒;例如針灸、按摩等。每天多了七十美元可以花在每位病患身上,醫療將會變得更加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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