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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人說:17個來自精神病院的真實故事,在崩潰的人生與深藏的創傷中,尋找救贖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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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作者——穆戈,心理學碩士,真故傳媒簽約作者。偶爾專業,慣常抽風,自由是第一奧義,烏托邦主義者,想像的巨人,現實的矮子,對海和海怪有奇怪的迷戀,卻不會水性,懷疑自己是來陸地歷劫的海生物,夢想是全息地死在作品裡,以及暴富。

本書內容集結於「真故」微信公眾號上連載的知名專欄,這個廣受歡迎的非虛構文學平台,致力於分享精彩的故事,全網閱讀量超過千萬,並以IP改編戲劇化推廣為目標。

內容簡介

每個人,都經歷過瀕臨崩潰的至暗時刻。

穿越黑暗心靈,觸摸那些等待修復的人生,永遠對他人的痛苦,保持最大的想像力。

 

精神病學+犯罪心理+社會議題+溫暖療癒

 

躁鬱症、戀物癖、強迫症、恐懼症、情愛妄想、神經性暴食症、解離性身份疾患……這是一群活在深淵裡的「瘋子」。他們是另類的天才,擁有神奇的想法;他們是博學的騙子,將反社會傾向隱藏得天衣無縫;他們更是孤苦的可憐人,身處社會,心卻在孤島。他們用17種瘋狂荒謬的方式,演繹你我的真實人生!

*每一個人都是潛在的精神病患

 本書所選病例都具有現實的社會意義,這些心理狀態都可能發生在每個人身上,你會發現精神病患也是普通人,他們只是生病了,不該被妖魔化。精神病院的故事,正是現實生活的反映;而精神病患的故事,也就是你我的故事。

 

17部醫生視角的心理劇場

 以真實案例為基礎改編,在心理學的背景知識下,以高度戲劇化手法呈現電影情節般的反轉和衝突。作者以精神科實習醫生的第一視角,刻畫她眼中令人動容的角色、高度還原對話與場景,串連起扭曲、詭譎的事件和關係,在真實與虛構間演繹出充滿奇思怪想、卻真實無比的人生劇場。

 

精神疾病來自於社會和關係

書裡講述校園霸凌、性壓抑、原生家庭陰影、喪失寵物症候群、厭食症、妄想症等真實的心理困境,利用戲劇治療、心理諮商、催眠、人格整合、哀傷處理、精神督導等方式,再現了破碎心靈的修復歷程。在追根溯源、揭露底層病因的過程中,重新審視精神疾病與社會的關係。

 

  • 患上躁鬱症的大提琴家因嚴重自殺傾向而入院。他是醫院裡令人傾慕的藝術家,躁期發表動人的演說,激勵了每一個人,而鬱症時消沉哀痛的行徑,同樣感染了每一個人。不知何故,他拉琴時總要求在身旁擺放一面鏡子。一日暴雨傾盆,他在雨聲夾雜著樂聲中激昂的演奏,高潮來臨時,毅然折斷琴弓,朝自己胸口扎去!原來他畏懼的從非死亡,而是鏡中不夠美麗的遺體。

 

  • 17歲男孩身體裡住著兩個靈魂。原生人格哥哥為了滿足家人的期待,衍生出另一個成績優秀、聰明討喜的副人格弟弟,他們悄悄用日記交換心事,直到再也無法相安無事。為了求而不得的父母認同與被愛,主人格自願放棄生存,巧妙安排了一場烏龍式的精神催眠,進行自我毀滅的計畫。

 

  • 媽媽養的貓去世之後,小女孩看見媽媽趴在地上吃貓糧。自那天起,小女孩變成了貓。她自然而然發出貓叫聲,表現出貓的情態和動作。連串怪異無解的行為,在母女不經意展現出寵物與主人惟妙惟肖的習慣互動下,逐步揭開這個家族從外公到孫女、代代相傳的教養依戀。

 

  • 年輕攝影師擺脫不了慮病症,幾度求醫未果,遂患上假性失明。白天黑夜,他只能在模糊的視野中,跌跌撞撞度日。為了在無盡黑暗中尋求一點光,他成了一名縱火犯,更用攝影機拍下最耀眼的火,以鏡頭記錄生命的光。熊熊火光彷彿代替了他的眼,他想看見誰,或是被誰看見?

 

  • 木偶師製作了一個短髮紅衣大眼睛、做工精緻的木偶,宣稱是他的女友,與它終日形影不離。一日他謀殺了心愛的木偶,然後一併終結了自己。死前他透露一個訊息:他女友已經死了。原以為是單純的戀物癖,直到警方找到了一個殘疾女人的死亡真相……

 

閱讀精神疾患題材的書寫,往往給人一種獵奇的快感,然而本書卻讓你共鳴和思考。這些故事無意探究正常和瘋狂的邊界,而是突顯心理疾病背後不為人知、辛酸或無奈的原因。藉由精神疾病來探討最普遍的人性,你會在病患身上看見自己,最終透過對疾病的溯源和理解,見證生命的崩潰與重建。

 

本書呈現出最真實人生煩惱和心理困境,你將學會共情,學會正視自己的內心,學會對他人的痛苦保持最大的想像力。然後赫然發覺,那些在現實泥沼中苦苦掙扎、脆弱又自在的生命力,永遠值得被愛。

 

«結集自「真故」微信公眾號口碑炸裂、最受歡迎專欄。全網閱讀量破千萬!

«當當網熱賣榜、抖in社科類和心理類書籍爆款榜TOP1。出版至今賣破13萬冊!

«榮獲2021年「精品閱讀年度好書獎」。上市兩週內,豆瓣評分高達9.6!

«各大媒體、社群報導狂推,影視改編計畫進行中!

【名人推薦】

 蘇益賢(臨床心理師)

小鬱亂入 Depressy Trouble(心理社群平台)

小鳥醫師 Dr. Cheung Ngo(心理社群平台)

——入戲推薦

 

【讀者評論】

*「每一篇故事都砸在心上,好看到驚心動魄!每一個思想都被穆戈牽著走,心潮澎湃、跌宕起伏、激動不已……這些詞彙都弱爆了,怎麼能形容我看他文章的心情?!每每憋著一股氣看完文章最後一個字,才開始呼吸!看完之後整個人都是緊繃的,精神極度興奮,非常震撼,太精彩了!」

 

*「共情惡的人,會失去善的立場。」一句話點醒了我,後背倏而一涼。穆戈做的事和齊素是殊途同歸的,都是在改變正常人對精神病存在的異樣眼光。作為一個馬上要念博士的心理系學生,每次看穆戈的文章都像在汲取養分,比看文獻來得痛快多了!「精神幹細胞」這個點真的是目前初露曙光的研究論題,至於關係幹細胞,更需要時代的推動,齊素不過是一隻螳臂擋車的螳。

【精彩篇章摘文】

◤葬禮是一種告別儀式,患者在儀式中向逝去者表達未盡的哀傷,承認死亡,達成心理上的道別,哀傷處理就在這個環境裡發揮作用。人活著是需要儀式的,不良情緒是水,它一直流,儀式就像是給它畫上一個水龍頭,哪怕是假的。人在心裡有了水龍頭的概念,就有了開關調節的概念。◢〈貓女〉

 

◤精神癌症的關鍵不在腦子裡,而在於關係。你今天治好了他的腦子,一旦把他放回社會裡,關係的癌症就會再將他破碎掉。你能切斷他的病,但切不了源,他總要經歷各種各樣的目光,健康的人都能被目光所燃燒致病,何況一個墮入過深淵的人。精神幹細胞應該源於關係的胚胎,我們該做的是替這世界重塑一場分娩,讓那些所謂的常人,和他們的目光,習慣精神病。當人群中的大多數都是患者,當他們不得不承認自己與患者其實是同類,精神幹細胞才是真的成了。◢〈人類清除計畫〉

 

◤或許大部分醫生、校方乃至警方都無法理解齊素的選擇,他無論怎麼判都不算失德,明明有病論是呼聲更高的,他為什麼要選那條艱難的路走?我卻似乎能明白,因為他一步都不能退。特別是當輿論一邊倒時。他一旦順應人們認證謝必有精神病,就是在為之後留下可證之例,為「罹患精神病的殺人犯會故意傷人,精神病會遺傳,所以罹患精神病的殺人犯之子也會攜帶犯罪基因故意傷人」這個三段論推理添磚加瓦。他要捍衛的不只是謝必的人權,還有之後每個可能罹患精神病、又可能置於不可預料的兩難陷阱中的患者。◢〈快樂王子和痛苦王子〉

 

◤老人的無望感,是一種一旦共情就會墮入無休止黑暗的東西,它們是家庭,社會和時代的不幸的總和。那個在夜色中默默投湖的老人的故事,和這群木訥地把方形木塊硬塞入圓形拼圖裡的老年精神患者,始終佔據著我心裡的一塊地方。我不能時常把它拿出來溫習,但會一直惦念著,惦念著,儘管我的惦念毫無用處,但它或許會作用在我之後對待任何老人的態度上。◢〈遺忘和被遺忘的〉

目錄

序言

01 大提琴家——雙相情感障礙

02 躁狂症——家庭系統療法

03 水鬼的眼睛——噩夢

04 請幫幫我媽媽——雙重人格

05 微笑抑鬱症

06 神經性厭食症

07 遺忘和被遺忘的——阿爾茲海默症

08 戀愛症——鍾情妄想

09 無法量刑的罪惡——戲劇治療

10 貓女——依戀遺傳

11 紅色恐怖症——習得性恐懼

12 壓抑的性欲望——強迫症

13 縱火癖——軀體轉換障礙症

14 一個叫虹的木偶——戀物癖

15 人類清除計畫

16 快樂王子和痛苦王子

17 年輕時的齊志國

後記

編輯附錄:兩岸精神醫學專有名詞用語差異對照表

推薦序

當我和穆戈成為密友、見識過她許多作品後,再看到《瘋人說》——一個我完全沒料到的,力發千鈞的敘事系統,我會想:她這就敢處理這麼深刻的命題了嗎?她已經能操作如此複雜的劇情了嗎?

如果你也試圖做講故事的人,就會明白這背後的考量。

人人都有講故事的願望,但大多數人都止於零碎的片段,或模模糊糊地描述出自己腦中的印象。不是因為大家缺乏什麼,恐怕這就是「故事」的原生形態。所謂的天賦之能,不是上天將豐沛曲折的情節化作一張精妙的地圖展開在誰的眼前那樣,沒有那種「老天爺賞飯」,講故事的天賦與才能是傾盡努力積攢、搭建素材,完成持久高效作業的功率和動能。

一個能把故事講得複雜精細的人,是無論如何都能窮思竭慮找到出路,卻並不滿足於此,進而再將路繞成迷宮繼續給自己走的人。一個能把故事講得龐雜宏大的人,是個有起重愛好的人,他操控著的巨型鏟斗就是要一籮筐一籮筐地吃泥沙,挖得深、裝得滿才能讓他產生安全感。在這個意義上,我知曉她的天才,既不玄乎,又不可多得。

我腦中的穆戈只長了張大嘴。我這麼說並不是因為沒見過真人——她雖屬於「蛙系」長相,但嘴並不大。我腦中的她是個無需眼睛鼻子的卡通人,有一張嘴巴用來大笑,再把塵世間的喜怒哀懼吸進去大口咀嚼,足夠了。她是個能量極強的人。初識她時,她早年身處一片混沌中的經歷已讓我足夠吃驚。那種感覺,就好像眼看著一個矮矮的小女孩安靜又狂熱地暴食。我會想:這也是你能吃下的嗎?這也是你能消化的嗎?

因為,就在她書中所寫的這段時期,我眼看著她把自己的生活過得千頭萬緒、一團亂麻。她,每天都像開著破冰船在航行。當時,我是那個在她耳邊吹風,提醒她「你明明知道怎麼更容易」的人。我甚至還煽情地說:我知道你或許習慣了承受重壓、力挽狂瀾,但過去你是不得已的,現在你已經有給自己規劃出更輕鬆生活的選擇權,為什麼要麻木於簡單模式,而去走一條更難的路呢?

這種話一出,我的心頭忽然盈滿了憐愛和感動。但如果讓我再說一遍,我必不會操著同情的口吻。我應當說:她,就是很強。就算讓她平穩地過日子,她也會拿這股跌宕勁兒寫小說。

我在此與大家溝通,是萬萬不想讀者朋友們沉浸在精彩的故事中便忘記寫作者的才能,一方面,本就該重視她個人的技藝:故事好看是因為她寫得好,她還將寫得更好;另一方面,雖然這些故事都有嚴肅的真實背景,但它們並不是照搬生活。描述精神病症的作品會更令人處在焦灼的境地。看到這樣的作品,我們比往常更想知道,這個故事是真的還是假的?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假的?如果這個詭異而深刻的故事是真的,那麼,我是不是又往世界的未知黑暗裡前進了一步——我知道前方會發生什麼,下次若是迎面撞上,是不是就不至於那麼慌張?我能不能拿這些故事來衡量身邊的人和我自己?

也許你能在這本書中找到自己的影子,但值得明確的是,這本書是穆戈以現實案例為基礎,輔以心理學知識和藝術加工的手法寫作而成。她塑造了如男護士小栗子、催眠大師韓依依、心理學大拿齊素這些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大膽觸摸原生家庭、校園暴力等社會問題,重新審視精神疾病和社會的聯繫。我想,這些故事最震撼人心的地方,不是治癒疾病的過程,而是揭露病因。

穆戈是一名心理學碩士,也確實曾是精神衛生中心的從業者,但當得知她的這些故事會被一些讀者賦予心理學科普意義,我最初還有些擔心。但當我仔細看過全文後,我的判斷是,她已盡力負責。書中素材沒有胡編亂造,徵引的學說毫不含糊,每一則故事的心理學脈絡都是真實可信的,為了情節完備而補充的部分也盡力遵照科學。另外還有一些明顯是製造戲劇衝突的手法,我想沒有誰要以此來質疑全書的可信程度。

我們自然不希望書裡的內容被當作學習或私自診斷的材料,儘管所有的科普性表述她都負責任地傳達,為説明理解,還根據故事和病症製作了通俗易懂的病歷,但心理學以及精神病學的研究成果幾乎無一不是片面的、沒有定論的;我們也不希望故事裡的戲劇衝突讓過於在意真實性的您變得不信任這些故事,真的有渴望死在美裡、又擔心自己死狀不美的藝術家;真的有可以為了母親的哀傷而扮演一隻小動物的小女孩;真的有鑽研了一輩子精神病學、卻恨不得取消這個殘酷學科的大教授。援引我親耳聽過的一句話——來自一位鑽研了一輩子精神病學的大教授——「現在,全世界都觸到了精神病學的瓶頸」。

當DSM(《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診斷標準從第一版到第五版納入越來越多疾病,有些疾病之間的區分度越來越低;當諸如抑鬱症的一些常見病症的診斷範圍在默默擴大;當正念療法、積極心理學等佔據了顯要位置,比起傳統的治療來說更能得到大眾信任……凡此種種,都像在對高傲苛刻的精神病學施以反叛和嘲笑:你真的以為自己很懂嗎?你以為我們一定要接受你的挑剔,才能解決自身的問題嗎?

我第一次深刻地認識到,精神病診斷標準只是一定結構內的社會規範,是當我在中產者的世界裡浸淫過一番後再回到農村的家鄉,我發現,那裡的患病率遠遠高於一線城市,而人們不以為奇,甚至不以為病。你可以悲觀地說,這表明精神疾病的本質是貧窮和掙扎。但說實話,那一下子,我感到世界特別開闊,心裡特別輕鬆。

我也曾痛苦於我來自一個異樣的家庭,好像我們「怪物」在正常人中格格不入,可那天我忽然明白了,我們就是我們那個世界的普通人,而另一個世界更為嚴格的標準,是為了將大家整理得都不那麼麻煩,以達到高效生產生活的要求。這種標準雖有它的好處,但畢竟不是自然的公理。

最有趣也最深沉的,即是這最後一點。書中的齊素是穆戈本人某方面觀念的戲劇性外化。而這個觀念,不僅毫不偏頗,甚至可以說十分前沿。要說這是什麼,可以從最底層的認知說起。當你去和一個你以為最缺乏知識結構的人聊起心理學,他可能會不屑一顧,覺得所謂的心理治療根本就是糊弄人的、啥也治不了。說一個人有這病那病也是嚇唬人的,「照你這麼說,誰沒病」。

剛進入這個學科不久的學習者可能不會對此反感,因為他們剛嘗到給「變態心理」分門別類的快樂,他們說得出每一條判斷都是有依據的,令人感到充實的知識都是前人智慧的結晶。但是,只要他們一直往前走,恐怕會驗證到,那些無知者看似粗暴的判斷,幾乎是對的。

這就是我所理解的,齊素說,疾病來自社會與關係。以及謝必的悲劇,表面上看很像現下流行的「輿論暴力」,實質上也是個人與環境的對抗。但是,這個人真的沒什麼問題,無病更無罪。如果可以的話,希望你向上走、向下走、向外走,在你身邊解決不了的問題,可能在別處就會得到解決,甚至變得不再是問題。只有當你留在原有的不適的社會關係中,又感到痛苦,你才需要治療。治療也不是因為你有問題,只是為了幫助你在不那麼痛苦的狀態下,保住你現有的生活和你自己。

穆戈寫這本書,投入了很高濃度的對人類的愛與熱誠,好多次看到書中小實習生莽撞又俐落的質問,我仿佛看到了她本人在我面前眼含熱淚地發出「天問」。從這熱切的初衷裡,我祝願你看完此書,收穫的是自由,因為壓迫本沒有意義。而另一面,從她精心結撰的作品裡,祝願你收穫閱讀的快樂,因為故事本身很精彩。

本文作者為書中某人

內文試讀

01   大提琴家—雙相情感障礙

午休結束時,我看見三兩個護士推推搡搡地往康復科走,她們面色潮紅,臉上透著難掩的興奮。擦身而過時,我聽到她們在說:「開始了,開始了,他又開始了!」

我心裡了然,知道她們要去幹什麼。她們去看一位病人,一位應當是整個醫院裡最受喜愛的病人。我走了兩步,沒按捺住好奇,也跟著去了。

前些日子,康復科來了位特殊的患者,一位大提琴家。說他特殊,不是因為職業,而是因為病種。他是雙相情感障礙患者,這是一種在抑鬱和躁狂之間來回交替的精神疾病。從他的狀態來看,其實不算特別嚴重,許多程度和他差不多的雙相或抑鬱患者會選擇自主用藥物干預,而不是住院。他卻主動要求住院看管。他不符合重症,又拒絕去身心科,醫院只得把他安排在不上不下的康復科。

我還記得他來門診的那天,我跟著主任旁聽。他清醒極了,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也清楚該怎麼解決。但那場門診我沒能聽完,他禮貌地要求清場,我被請了出去,只有主任和他聊了許久。

我等在候診室外,想著他優雅得體的模樣和濃厚的藝術家氣質。

他出來後,衝我歉意地笑了一下,這讓我有些張惶。清場和隱私管理是病人問診的權利,他完全不需要對我抱歉,該是我唐突了才對。他說:「介意送我出去嗎?」我搖頭,立刻給他帶路,先去藥房,然後出院。其實沒多少路,是他在照顧我的尷尬,讓我總算能做點什麼。

到門口,天下起了雨,是急雨,歪歪斜斜地打進來,被什麼吸引了一般。我看他好像沒帶傘,問:「您要打個車嗎?」他任雨斜在身上,望了會兒,笑道:「不用,太麻煩,謝謝你。」說完,他直挺挺地走進雨裡,雨更大了些,像因為融入了同類而壯大。

因為清場了,我不知道主任對他病情的最終判斷,也不知道他是否被收治入院。他看起來太清醒了,又從事需要個人空間的藝術職業,我沒想過他願意住院,和別人共用病房。一週後,我在康復科見到他時,以為是看錯了,可確確實實是他。他身邊圍著護士,她們正在說笑,我遠遠看了一眼,沒有過去打招呼。我去確認了他的病案,問主任他為什麼需要住院。

主任只是抬了下眼皮,問:「你打聽這個幹什麼?」我覺得奇怪,我是個實習生,不懂就問很正常,主任怎麼好像有點防備?我又想到了那日的清場,或許是涉及病人隱私,我不該過問。

我沒繼續問,倒是主任突然提了一句:「你別離他太近。」

我追問:「為什麼?」

主任沒再說什麼,把我趕去看病案了。

沒多久,我明白了主任的意思。

別離他太近,別對他好奇,你不知道你在凝視深淵。

***

我跟著護士們走去熟悉的病房,還沒到,遠遠就聽到裡面慷慨激昂的聲音。果然,這位雙相患者進入了躁狂狀態。

如往常一樣,他的房間聚了四、五個護士,都在「各司其職」,有些人在病房外頻繁路過,有些人慢條斯理照料著其他病人,名正言順看管他的護士就自在得多,看他表情生動激昂,滔滔不絕地演講。她們用目光表達著迷戀,這不是秘密,整個康復科都喜歡他,如果人類有個穴位是專司喜歡的,那他一定不偏不倚地長在那裡頭。但她們的迷戀裡似乎又藏著別的什麼,恐懼?抗拒?我不確定。

大提琴家叫賀秉(化名),他此刻精神煥發,身上的病服也斂不去他的鋒芒,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彷彿自己是世界上最厲害的演奏家。他講自己的演出,講他那夢幻的第一次登台,講冥冥中接收到從舞台燈光飄下來的啟示—他被賦予了演奏終生的神旨。

我看著他的模樣,哪有半點門診時見過的謙和優雅,他的眼神火熱得如一位吉卜賽女郎,而觀眾都是他虔誠的士兵,我彷彿聽見《卡門》的奏樂響起了。這是典型的躁狂狀態,被稱為「三高」:情緒高,思維反應快,行動速度快。他思維奔逸跳脫,語速極快,舌頭跟不上腦子。

患者在躁狂時,自我感覺是極度良好的,他會覺得自己做什麼都能成功,聰明至極,是個毋庸置疑的能力者。這和抑鬱狀態正好相反。抑鬱是「三低」:情緒低落,思維緩慢,意志活動減弱。所以雙相患者一旦從躁狂狀態跌入抑鬱狀態時,絕望和消極感會因為反差大而更強烈,他們就更痛苦。

他看到我了,熱情地招著手道:「來這裡,過來聽。」

我控制住了自己的腳,沒有過去,這個距離是條安全線。

他毫不在意,只是聲音更大了些,讓我這位不聽話的觀眾能聽得更清楚些。

賀秉說:「我可以用大提琴拉出人話來,抑揚頓挫一模一樣,你們給我找把琴來,我拉給你們聽,你們說什麼我都拉給你們。我在台上表演過這個,你們能想像嗎,那是交響音樂會,我卻擁有無伴奏大提琴表演的機會,我和其他三位大提琴演奏家,他們不是礙手礙腳的人,我覺得不是,那樣的合奏還不錯。網站上有我的獨奏,你們可以去聽,雖然不及現場的萬分之一,演奏一定要聽現場的。朋友們,不要被數位壓縮的產物的便捷所蠱惑,別成為懶人!懶人會失去一切感官!他們把享樂和感官搞混了,沒有感官的享樂不是享樂……對,你們去聽吧,沒辦法,你們只能聽網站上的了,但別評論,別評論,請當面對我說喜歡,然後將『喜歡』從你們匱乏無腦的評論字眼裡抹去,那太傻了,說真的……」

他的注意力極快地從一件事飛躍到另一件事,護士們笑著應承,做他囂張樣子的俘虜,儘管我不覺得她們領會了,但不需要領會,她們只需要對他的魅力即時回饋就可以了。他們彼此滿足著,像一道江南名菜—糯米蓮藕,糯米填進蓮藕,蓮藕填進糯米,盤子都是齁甜的。

護士們是被前來查房的康復科醫生趕回前台的。其中一位護士還理直氣壯,說是賀秉不肯吃藥,她才在這看著他,好讓他吃藥。

患者躁狂時的服藥依從性確實很差,因為他們不願意從躁狂的巔峰體驗中離開,任何人都無法抗拒躁狂時極度自信自得的舒適感。

護士們回了前台,勸服賀秉吃藥的任務落在了康復科醫生身上,她問賀秉:「怎麼又不吃藥?」

賀秉笑道:「現在好像不需要。」

女醫生說:「需不需要是我來決定的。」

賀秉說:「可是吃藥讓我痛苦,我好不容易暫時結束那種糟糕的體驗,你要把我再推回去嗎?」

我心下一凜,覺得賀秉太會拿捏人心了。

賀秉熟稔地見縫插針問道:「我推薦給你的歌單聽了嗎?你最喜歡哪支曲子?」女醫生順著他聊下去了。

賀秉成功地為自己迎來了新的觀眾,他又激昂起來,卻與方才同護士講話時的囂張恣意不同,多了一分謙遜可愛,閱歷豐富的女醫生顯然很吃這一套。賀秉遊刃有餘,他似乎總能叫任何一個前來探究他的人被他俘虜,面對兔子女士,他是囂張傲嬌的獅子;面對豹子女士,他是狡黠討喜的狐狸。

我沒再聽下去,離開了,不知道賀秉的故事究竟講了多久,才肯吃藥。

***

隔天,賀秉就陷入了抑鬱。

我並沒有去探望他,我是從護士和同事的狀態上感知到他抑鬱的。實習生同事憂心忡忡,整個上午病案沒有翻過一頁。

我問她怎麼了,她說賀秉抑鬱了。

我好笑道:「他抑鬱,你絕望什麼啊。」

她說:「不知道,就看他那樣,心情好差啊……我都要抑鬱了。」

下班前我去康復科歸還病歷本,一進去就被前台的低氣壓鎮住了。沒有一個人說話,動作都很緩慢,空氣中有被什麼碾碎過的壓抑感。

我問:「你們怎麼了?」

護士們沒心情搭理我:「賀秉抑鬱了。」

他抑鬱不是很正常嗎?他不抑鬱在這裡待著幹嘛?你們見過的抑鬱患者還少嗎?你們能專業點嗎?

我忍著沒把這些話問出來,想起了主任說的「別離他太近」。

護士說:「李醫生已經進去一個多小時了,怎麼還沒出來,這次這麼嚴重嗎?」

李醫生是昨天勸賀秉吃藥,專門負責他的那位康復科女醫生。

我蹙眉,一個小時,就是心理諮詢都已經超時了,她不該還在裡面。有一位能如此影響醫務人員的患者,我不知這是好是壞。一位極富魅力的患者,他的「魅力」會大於「患者」。可奇怪的是,這群說著擔心的護士們,誰都沒有真的去看望賀秉。

我問她們:「你們為什麼不自己去看呢?」護士們陷入了奇怪的安靜。其中一位嘆氣道:「去多了要著魔的,真的是恨不得替他疼……賀秉這個人,有點可怕。」一位護士道:「要是真陷進去那可麻煩大了,迷戀還不打緊,心疼多了,真是要出事的。」

我倒是有點驚訝,原來她們是知道「別離他太近」這一點的。

賀秉在這裡就是這麼一位特殊的病人,大家都迷戀他,又抗拒他,想接近,又害怕接近,始終在清醒和渾濁間來回刺探,像個無傷大雅的遊戲。每當他開始躁狂,康復科就如同沐浴在狂歡的酒神祭中,他瘋癲,她們就陪他摘掉腦子;每當他陷入抑鬱,康復科就裹在潰爛的羊脂裡,眼睛淹沒了,思想窒息,神經遊不出去,身體泡得萎縮。

***

賀秉每週有一次拉大提琴的機會,兩個小時,在醫院的戲劇心理治療室,這是他哀求了許久得來的。

賀秉第一次去拉大提琴時,我和實習生同事跟著去了,同行的除了李醫生,還有社工科的兩位男性醫生。處在躁狂和抑鬱間歇期的賀秉,恢復了我初見他時的優雅謙和,眸光清冽又清醒,好像連同那位躁狂時的自己都一同寬容了。我當時不太理解為何要去這麼多人,可是兩位社工似乎挺緊張地盯住賀秉,連主任都半道過來看了一會兒。

賀秉進房間第一句話是:「沒有鏡子嗎?」

李醫生一愣,道:「沒有。」

賀秉沒說什麼,熟練地調了弦,坐下開始拉琴。

我感到李醫生鬆了口氣,她似乎是怕賀秉對琴或椅子或這個房間—對她的任何一項安排感到不滿。但賀秉什麼都沒說,閒適地拉起了琴,安然接受了這一切,他確實體貼而紳士。

如果說他躁狂的狀態是吸引人的,那麼他拉琴的時候,你會相信他躁狂時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他拉了一組巴赫的《無伴奏大提琴曲》,拉到後面,他開始過分激昂起來。

我不清楚是曲子本身如此還是他的狀態問題,我明顯感受到李醫生的僵硬,她似乎下個瞬間就要衝上前去阻止他。

賀秉拉了兩個小時,沒有誰上前阻攔。他停下來時,喘著氣,面色紅潤,目光赤紅,像是抵達了高潮,戰慄不已。

我明白過來,他在拉琴的時候進入躁狂了。他似乎下意識去找什麼,但沒找到。後來我才知道,他在找鏡子。

他許久沒有從椅子上站起來,在某個瞬間,我眼睜睜看著他開始陷入絕望,那個過程觸目驚心,我不知道原來有人崩潰起來,是這麼迅猛而無聲的。

賀秉是被兩名社工扶回去的,我沒再跟著,沒敢跟著。

***

偶然的機會,我終於見到了一次賀秉的抑鬱狀態。

我當時是去訪談他房間裡另一位病人的,剛進去,就走不動路了。我的目光定在了賀秉身上,我無法形容那種痛苦具象化後的模樣。他脆弱極了,好像空氣裡只要再多一口呼吸,就能把他壓垮。我也不自覺屏住了呼吸。護士們、實習生同事和李醫生著魔般感同身受,我領會了這樣一個在躁狂狀態時張揚到極致的魅力者所展現出的脆弱,能把人逼瘋。我想起了護士們的話:「你恨不得替他去痛啊……太可怕了。」

沒錯,我面前有一隻被雨淋濕的小狗,而我手上恰好有毛巾,有什麼辦法能阻止我上前替它擦乾?他的哭聲聽著很像大提琴,讓我想起了實習生同事貼近手腕的指甲。抑鬱者把深淵展現給人們看,他們不得不看那些原始的黑暗,於是他們背過身去,假裝看不到。而抑鬱的演奏家,把深淵演奏給人們聽,他們終於從大提琴悲愴的聲音裡聽到了原始的黑暗,去到比荒蕪更荒蕪的地方,所以他們不得不去思考,去共情。

沒幾天,我聽說李醫生不再是賀秉的主治醫師了。她主動要求的,換了一位黃醫生。我看著那位黃醫生,覺得她不過是下一個李醫生。

趁李醫生休假前我去找了她,她的狀態似乎不太好,但輕鬆了不少。我問她賀秉為什麼想住院。

李醫生說:「你主任沒讓你別好奇嗎?」

我有些窘,還是問:「他是不是想自殺?」

李醫生沒否認:「他是有嚴重的自殺意向。他怕自己哪天沒忍住自殺了,所以要求住院管理。」

我點頭,雙相是所有心境障礙中自殺率最高的,超過重度抑鬱,在那樣兩極的反覆中交替極樂和極悲,痛苦會被無限放大,撐不下來太正常了。我說:「他想自殺,為什麼來尋求幫助?我是說,他明明可以順應自己。」

李醫生沒回答,我就這麼等著她。良久,李醫生說:「他死不了。」我十分不解。

李醫生說:「他覺得死了,遺體就不美了,他不能接受這點。」

我愣了好一會兒。

李醫生接著說:「他就是怕失手殺了自己,產生了不美的遺體,所以要求住院管理。」

我恍然大悟道:「所以他不是怕死,而是怕遺體不美?」

李醫生說:「這要怎麼說得清。因為怕遺體不美,所以不敢死,可他的抑鬱症讓他又想死,他在這兩種反差的情緒裡煎熬著。」

我說:「無論什麼死法,只要是死了,他就覺得遺體不美?」

李醫生「嗯」了一聲。

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麼,不可思議的是,李醫生的這個描述竟然讓我覺得很驚豔,而不是憂慮。

(中略)

「開始了,開始了,他又開始了。」這一天,熟悉的聲音響起,賀秉的演出時間又到了。但這次好像不是在躁狂期。

我問走得急促的護士:「這回又怎麼了?」

護士說:「外面下雨了,他說想去外面拉琴,正鬧著呢,黃醫生勸不住他。」

我看了看外面的瓢潑大雨,想起初見他時他走入雨裡的樣子,他似乎很喜歡雨。

今天本來也是他一週一次的拉琴時間。

我到那裡時,他們似乎已經談妥了,只是要換一個拉琴地點。換哪裡好呢,哪裡既能看到雨又不會吵到別人。

我謹慎地開口:「要不就去實習生休息室那裡?離病區挺遠的,那兒有個小花園。」事情很快就這麼定下了。

我拿著鑰匙跟他們同去,擺椅子,擺譜,找避免琴被雨淋到的最佳位置。譜架被賀秉瀟灑地移開了,他叉開腿,坐上去,擺好琴就開始演奏,琴聲混著雨聲,我覺得這一幕太瘋狂了。這麼多的醫護人員,怎麼能讓一個患者如此稱心如意呢?他是怎麼做到的,好神奇。

雨越來越大,他越拉越歡暢,琴聲聽著不似以往的悲愴,他拉出了祭典的味道。但他沒能拉多久,雨太大了,還時不時打雷,雨飄進來打到琴上了。我們只得再次轉移地點,回到戲劇心理治療室。進去時,我驚訝地發現那兒擺著一面鏡子,雖然不大,不像賀秉說過的能容納他和他的背景,但也足以容納他自己了。

他第一次拉琴之後,我沒再跟著來過,所以不知道這面鏡子何時擺在這兒的。看賀秉習以為常的模樣,該是很久了。椅子就置於那面鏡子前,賀秉走過去,坐下,繼續剛才的音樂,樂聲卻從祭典般的歡快變成了月下獨酌的悽楚,悲愴感又蔓延開來。也許是大提琴的特質,再喜悅的曲子都能拉得很悲傷。

我聽他拉得越來越急,越來越急,我的腦海中有了一些畫面,像是《歡樂頌》裡,人們在酒神祭上撕裂自己身體的畫面。我有了不好的預感,只能緊盯著他,在旁的兩名社工也往前走了一步,面帶防備。

然後在某一時刻,我什麼都聽不到了,只能看到黃醫生面色驚恐地大喊著什麼,兩名社工衝上前去。

賀秉在樂曲高潮中,忽然面目猙獰地折斷琴弓,朝自己的胸口狠狠扎去。

慌亂,掙扎,制伏,所有一切在我眼裡都成了慢動作,我愣在那裡,不會動了。

賀秉在尖叫,用他曾說過的第二把「大提琴」,發出了可怕的、非人的聲音。

他沒有成功,他被攔了下來。社工的手被斷裂的琴弓扎傷了。

賀秉不再被允許拉琴。

賀秉開始計畫出院。

賀秉的經紀人來和醫院周旋這些事,醫院以他有嚴重自殺傾向為由不肯放行。

賀秉的粉絲給醫院寄來了恐嚇信。

賀秉成功出院了。

他出院那天,又是雨天,他一如往昔,直挺挺走入了雨裡,像赴一場雨的約會。

他的深淵依舊在他腳下,只是我看不到了,醫院看不到了。

我有個朋友,寫作天分很高,她曾常年處於死亡陰影中,總是想死去。死亡的威脅有時會成為她的寫作趣味,她也會為了寫作而放大這種趣味,但死亡比寫作大。剛認識時,我還會像其他人一樣勸她,可收效甚微。後來有一日,我對她說:「你想死就死吧,在死之前,盡可能地留下作品,等你覺得留夠了,就去死吧。」她哭了,說我的話讓她第一次從死亡陰影中有了解脫,她從沒有對任何一句死亡勸解產生過反應。

從那天起,我好像就失去了勸慰一個想死的人的能力。

她現在過得很好,剛從北大中文系碩士畢業,成了一名圖書編輯。儘管死亡這個巨人依舊在她身邊,但她不那麼無力了,活得很陽光,文字作品也更加寬厚有力量。

也許這些藝術追求者們,和生命爭奪的不是死亡,而只是一個,邂逅死亡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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