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試讀】《化學課》–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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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斯汀研究院

十年前,一九五二年一月

凱文.伊凡斯和伊莉莎白一樣,也在哈斯汀研究院工作,只不過有別於伊莉莎白得和其他研究人員一起擠沙丁魚,他可是獨自坐擁一間大型實驗室。

看看凱文的經歷,就會知道他是真的有這個本錢。

凱文十九歲時參與了那個讓英國化學家福瑞德里克.桑爾(Frederick Sanger)聲名大噪並且成功問鼎諾貝爾獎的重要研究,二十二歲就研發出一個能更快合成簡單蛋白質的方法,二十四歲時靠著一個在科學上具有重大突破意義的二苯并硒吩(dibenzoselenophene)反應研究而登上《今日化學》雜誌的封面。

除此之外,凱文也曾經在十六種科學期刊上發表過文章,受邀參與過十場國際研討會,更曾經兩度回絕哈佛提供的獎學金。

他會拒絕,一部分是因為哈佛在更早以前曾經拒絕他的入學申請,另一部分則是因為—好吧,其實沒有別的因為了。

當年的凱文才華過人,但是有一個缺點:他超愛記仇。

除了記仇之外,凱文也是出了名的沒耐性。一如那些才華洋溢的人,他也永遠無法理解為什麼別人就是「聽不懂我的意思」。

另外,他也滿內向的,但內向應該不算是缺點,只是難免給人一種高冷不世故的感覺。

說到底,他這個人最糟糕的一點是:他愛划船。

 

沒在划船的人應該都知道,那些愛划船的人很掃興。

這種人只要出現在社交場合,開口閉口都在聊划船,而且要是同時有兩個以上愛划船的傢伙在場,他們就會把大家的話題從正常的談工作聊天氣,漸漸轉到一堆冗長又沒意義的事上,開始討論船種、船槳、划槳、划船器、入水、平槳、拉槳、按槳、還原、回槳、啟航、配速、穩速、競速、座艙、握柄膠套、訓練計畫等等,評比各個水域的靜水水面是「超平」或只是還好,接著往往會說起自己上次是哪裡沒划好,下次又該怎麼改進,或是之前比賽誰拖累了大家,之後誰還可能出問題之類的。

然後,這些划船的人會比較起手上的繭誰薄誰厚。運氣不好的話,不久後你會看到這群人開始上演鞠躬拜師的戲碼,而被當作大師的那個人,會侃侃談起自己是如何輕鬆無痛地划出完美的一程。

這世界上真正能點燃凱文熱情的,除了化學就是划船了。

其實他當年會想申請哈佛,也是為了划船,因為一九四五年當時,進入哈佛划船校隊,等於是為最頂尖的隊伍划船。

不過,以當時的紀錄來看,哈佛其實只算「第二頂尖」,西雅圖的華盛頓大學才是真正的第一。

但凱文超討厭下雨,西雅圖又是出了名的會下雨,所以他最後捨近求遠,去了遠在英格蘭的劍橋。

這件事暴露了大家對科學家懷抱的重大迷思之一:他們很擅長調查研究。

凱文在康河上划船的第一天,下雨。第二天,也下雨。第三天?還是在下雨

所以當他和隊友們把笨重的木船扛上肩膀、慢慢晃到碼頭時,他開口抱怨了:「這裡每天都下雨下成這樣啊?」

他的隊友們向他保證:「喔,不會的,劍橋的氣候很舒適宜人的。」

然後他們交換了一下眼色,彷彿確認了一件他們懷疑已久的事:美國人是真的蠢。

不幸的是,他的蠢還一併延伸到交女朋友這件事上。對凱文來說,這是個大問題,因為他超想談戀愛的。在他寂寞的劍橋六年生涯期間,他只成功和五個女生約會過,其中只有一位願意出來再跟他見第二次面,原因只是她接電話的時候,誤以為他是另一個人。

凱文的問題主要是缺乏經驗。他就好像一隻努力多年後、好不容易終於抓到一隻松鼠的獵狗,卻不知道該拿到手的松鼠怎麼辦。

在他的約會對象打開門的那一瞬間,凱文的心兒砰砰跳,雙手濕噠噠。「呃—嗨。」他說,腦袋突然一片空白。「黛比對吧?」

「黛朵。」對方嘆口氣,低頭看了一下手錶。她今晚的看錶之旅就此展開。

吃晚餐的時候,他們之間的話題從芳香酸的分子裂解(凱文),到今晚有哪些電影可以看(黛朵),再從非反應性蛋白的合成(凱文),到凱文喜不喜歡跳舞呢(黛朵)。

然後凱文看一下時間,已經八點半了,他明天一早還要划船,所以他會馬上送她回家(凱文)。

這種約會最後肯定沒什麼色色的發展—事實上呢,是完全沒有。

「你怎麼可能把不到妹!」凱文的校隊隊友會這樣跟他說。「女生最喜歡划船的男生了。」事實不

然。「而且雖然你是美國人,但長得也不醜啊!」事實亦不然。

他光是身形就很有問題,瘦瘦長長身高一九三,而且大概是因為划船的關係,他的身形有點右傾(右邊的肩頭比較低)。但他更有問題的地方應該是長相:他長得一副孤單寂寥的樣子,活像個沒父沒母、自己拉拔自己長大的孩子,一頭亂亂的稻草髮,搭上大大的灰眼珠。而且,因為他愛咬嘴唇,那兩片有點青紫的嘴唇幾乎永遠都腫腫的。

總之他那張臉沒什麼記憶點:其貌不揚到沒人看得出來,在這樣的外貌底下藏著多少聰明才智或是期待、渴望。

幸好,他還有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讓他至少在笑起來的時候比較耐看。

更值得慶幸的一點是,愛上伊莉莎白之後,凱文一天到晚都在笑。

 

凱文和伊莉莎白的相遇,不,應該是第一次說到話,發生在南加州豔陽下的某個星期二早上,地點是私立哈斯汀研究院裡凱文的那間研究室。

那時的凱文才從劍橋畢業,剛以破紀錄的神速取得了博士學位,而且有四十三個單位錄取他去工作,任他慢慢挑慢慢選。

最後他選了哈斯汀研究院,與其說是因為這裡的名聲好,不如說是因為大同市的天氣好,很少下雨。

當時的伊莉莎白則是正好相反:她會來哈斯工作,是因為只有哈斯汀錄取她。

 

當伊莉莎白站在凱文.伊凡斯實驗室的門外,她注意到門上寫著幾個大字:

請勿入內

實驗進行中

閒人勿進

請離開

然後她就把門打開了。

「哈囉,」她對著門內大聲說,房間中央突兀地放著一台高級音響,正狂飆著法蘭克.辛納屈(Frank

Sinatra)的歌聲。「我要找這裡的負責人。」

凱文從一台大型離心機後面探出頭來,很驚訝怎麼會有人出現在這裡。

「不好意思,小姐。」有點惱火的凱文喊回去。

他的臉上戴著一個巨型護目鏡,以免被左手邊那個正在沸騰的東西燙到。

「這邊禁止進入,門上有寫,妳沒看到嗎?」

「我有看到。」

伊莉莎白吼回去,沒理會他的話,大剌剌走到實驗室正中央,把音樂關掉。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說話了。」

「這裡不是妳可以進來的地方。」凱文咬了咬嘴唇,手指向門口。「門上有寫。」

「是沒錯,但人家跟我說你這裡有多的燒杯。我們樓下燒杯不夠用了,大概是因為燒杯都在這裡。」

她說,塞給凱文一張紙。「負責庫存的技士也確認過了。」

「我從沒聽說過這回事。」凱文一邊讀那張紙一邊說。「我只能說抱歉,沒辦法,這裡的每一個燒

杯我都有需要。我想我還是直接和化學家談會比較好,妳回去叫妳老闆打給我。」凱文轉過身繼續他的工作,再次把音響打開。

伊莉莎白一動也不動。

「你說你想和化學家直接談?」她大吼,壓過辛納屈的歌聲。「我就不行?」

「是的。」他回答,語氣稍微和緩。「聽我說,不是妳的錯,是他們不應該把自己懶得處理的麻煩

丟給祕書。我看妳好像聽不太懂,但我手邊正在忙很重要的事。所以麻煩妳,叫妳老闆打給我就好了。」

伊莉莎白覺得不爽。她本來就懶得理那種愛用一些早就過時的標準以貌取人的人,也不喜歡男人老

是以為「祕書」就是一種只聽得懂「幫我打這份文件,一式三份」的生物,雖然她自己也當過祕書。

「還真巧。」她吼回去,直接走向一個放器材的架子,抱起一整箱燒杯。「我也很忙。」然後她大步離開。

 

整個哈斯汀研究院上上下下大概有三千多名員工,所以凱文花了一個多星期才弄清楚伊莉莎白是誰。

當他好不容易才找到她,伊莉莎白卻好像不記得他是誰了。

「有事嗎?」她回答,轉身看是誰跑到實驗室來了。

她臉上那副大型護目鏡把她的眼睛放得超大,雙手和前臂上套著橡膠手套。

「嗨。」他說。「是我。」

「你是?」她問。「有什麼事嗎?」說完她又埋首於工作中。

「是我。」凱文表示。「記得嗎,樓上那個被妳拿走燒杯的人?」

「你可能要退到那片簾子後面比較好。」她說,往左邊擺了擺頭,向他示意。「上星期這裡才出了

點意外。」

「妳很難找。」

「可以麻煩你退後嗎?」她問。「我現在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

凱文很有耐心地等她完成手上的測量、在本子上做完紀錄,也檢查完昨天的測量數據,然後還等她上完廁所。

「你怎麼還在這裡?」伊莉莎白從廁所回來。「是沒事可幹嗎?」

「我有超多事要做。」

「燒杯沒辦法還你。」

「所以妳記得我。」

「是,但不是很想記得。」

「我是來道歉的。」

「不必。」

「一起吃個午餐?」

「不要。」

「還是晚餐?」

「不要。」

「喝個咖啡?」

「聽好,」伊莉莎白說,戴著橡膠手套的雙手插在腰間。「你最好有看出來,我已經開始覺得你有點煩了。」

「真是抱歉。」凱文別開頭,滿臉尷尬地說。「我現在就走。」

一個實驗室的技士跑來問。「剛剛那該不會是凱文.伊凡斯吧? !

他看著凱文試圖繞過十五名肩併著肩工作的科學家,離開這個只有他自己實驗室四分之一大的空間。

「他來這裡做什麼?」

「為了芝麻綠豆的小事—燒杯所有權的問題。」伊莉莎白說。

「燒杯?」技士滿頭問號。「等一下,」他拿起一個新的燒杯。「上星期妳說妳找到這一大箱新燒

杯,該不會是他的吧?」

「我才沒說我『找到』,我是說我『拿到』。」

「從凱文.伊凡斯那裡?」他說。「妳瘋了嗎?」

「嚴格來說沒有。」

「他有說妳可以拿他的燒杯嗎?」

「嚴格來說沒有,但我有填單子。」

「什麼單子?妳明明知道妳必須透過我才能請領器材。採購器材是我的工作。」

「我知道,但是我已經等了至少三個月。我跟你要了四次,填了五次請領單,也跟多納堤博士講過

這件事。老實說,我真的沒別的辦法了。雖然只是燒杯,但我的研究沒這些器材就做不成。」

「妳給我聽好,」為了強調伊莉莎白的無知,技士閉上眼,再用超慢的速度睜開眼對她說。「我在

這裡待得比妳久多了,也比妳還在狀況內。妳知道凱文.伊凡斯是出了名的怎樣嗎?除了學術上超強之外?」

「知道,不當囤積器材。」

「不是。」他說。「他是出了名的會記仇啊!小心他記上妳一筆!」

「喔真的嗎?」她有點興趣了。

伊莉莎白也是會記仇的人,只不過她的仇恨筆記本裡,大部分篇幅是保留給那個貶低女性的父權社會。

父權社會認為女性就是沒能力、沒智力、沒創造力,相信男人就是主外的那個人,負責做重要的事,

擔負起發現新星球、開發新產品、制定新法律等等的任務,女人只要好好在家帶小孩就好。

伊莉莎白本來就沒想要小孩,這件事對她來說一直毫無懸念。

同時她也知道,很多女性既想生小孩,也想要有自己的一片天。這有哪裡不對嗎?

完全沒有,因為男人的人生不就是這樣嘛。

她最近才讀到,在某些國家,小孩的雙親會一起照顧孩子,也都有各自的事業。

但那是哪裡啊—瑞典嗎?她不記得了。重點是,這種模式運行地很順暢,不只工作效率因此有所提升,家人之間也變得更緊密。

伊莉莎白完全可以想像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地方。

在那裡,沒有人會誤認她是祕書小姐,在發表自己的研究成果時,她也不必隨時上緊發條,來應對那些總想要戰贏她、甚至有時還會把功勞攬到自己身上的男人。

伊莉莎白想著想著,只能嘆口氣,畢竟,在一九五二年,平權這種事可是連個影子都還沒有。

 

「我看妳得爬著去把這些燒杯還給他,」技士很堅持地說。「然後一定要好好跟他道歉。妳簡直是在陷我們實驗室於不義,還讓我很難堪。」

「沒事的,」伊莉莎白說。「不就是一些燒杯而已嗎。」

結果隔天早上回來,那些新燒杯全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某些同事拿來的髒燒杯,因為他們也覺得那些新燒杯會給他們帶來天大的麻煩。

惹毛「記仇大王」凱文.伊凡斯,這可是誰都吃不消的事。

伊莉莎白試著跟同事們講道理,但每個人都用各自的方式句點她。

再過不久,每回她經過交誼廳,就會聽到大家在碎嘴她有多自以為是,自認為比所有人都強,又有多不屑和別人來往,連單身男性也被她賞了閉門羹。

大家還說,她在UCLA的有機化學碩士學位,想必也是「搞」來的—他們一邊講、一邊搭配下流的手勢,然後悶笑了幾聲—她到底把自己當成什麼了啊?

「應該有人給她一點顏色瞧瞧。」某個人說。

「我看她根本沒有多聰明。」另一人接著說。

「那個臭機掰。」一個熟悉的聲音說。那是她的老闆多納堤。

這時的伊莉莎白背靠著牆,強忍著一陣湧上來的噁心反胃。前面那些話,伊莉莎白早就聽慣了,

面那幾個字卻讓她背脊發涼。

那是她第二次聽到有人用那個字眼罵她,而上一次,她人還在UCLA。

那件事距離今天已經快兩年。當時,伊莉莎白再十天就要拿到她的碩士學位。

時間是晚上九點鐘,她還在實驗室裡,相當確定自己發現一些實驗程序上的問題。

她拿著才剛削得尖尖的2B 鉛筆輕敲桌面上的紙張,正在思考著,這時她聽到了門被打開的聲音。

「哈囉?」她喊,沒想到這麼晚還會有人跑來實驗室。

「妳還在這兒啊。」一個意料中的聲音。那是她的指導教授。

「喔,麥爾斯博士你好。」她抬起頭。「我只是在確認一下明天實驗的程序,但好像發現有個問題需要修正。」

他把門推開,走了進來。「我又沒叫妳做這個。」他說,聽起來相當不爽。「我告訴過妳,全都已經搞定了。」

「我知道。」她說。「我只是想做最後的確認。」其實她根本就不想做什麼「最後的確認」,

而是她必須做,以保住自己在麥爾斯這個全男性團隊裡的位置。

而且她也不是真的很在乎這個實驗,畢竟麥爾斯的研究不過是些四平八穩、一點前瞻性也沒有的東西。

然而,儘管他盡做些徹頭徹尾毫無新意又了無貢獻的研究,在美國DNA 的學術界裡,他仍然是首屈一指的大將。

伊莉莎白從來沒認同過麥爾斯這個人,事實上,根本沒人認同他—可能除了UCLA 吧。

 

但學校會認可他,也只是因為他每年發表的論文數量是該領域之冠。背後有料可爆嗎?

那些論文沒有一篇是他自己寫的,全都出自他的碩士班學生之手,而他總是樂於承擔所有的成果—時而換個標題,時而改幾個字,就成了一篇全新、可供發表的論文。畢竟,怎麼可能有人會去逐字詳讀學術論文呢?

就這樣造就他論文數的增長,以及隨之而來的名聲。總之,麥爾斯成為頂尖科學家的祕訣就是:重量不重質。

除了擅於掛名大量的論文,麥爾斯也是個你知我知的好色之徒。UCLA 理學院裡的女性不多,

大部分都是祕書小姐,因此很難不被他盯上。這些女孩通常會在入職六個月後,帶著受創的自尊心和紅腫的雙眼,因為「個人生涯規畫」而自行離職。

但是伊莉莎白走不了,因為她需要那個學位,所以只能忍氣吞聲,任他日復一日地在那邊摸來摸去,跟她講些有的沒的,還暗示她該怎麼爭寵—即便伊莉莎白早已表明自己對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直到有一次,麥爾斯把她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嘴裡說著要錄取她進自己的博士班,手卻直直竄進她的裙子裡。伊莉莎白氣炸了,奮力推開他,還說要去告發他。

 

「跟誰告發?」他大笑,嚷嚷著說伊莉莎白「連玩笑都開不起」,然後打了一下她的屁股,叫她把掛在旁邊櫃子裡的外套拿過來,為的就是要她打開櫃子後,看看裡頭貼滿滿的上空裸女圖。

那些圖片上的女孩,有的面無表情,有的雙腿展開,也有的是四肢跪地,背上還踩著一只耀武揚威的男鞋。

 

「就是這裡。」伊莉莎白對麥爾斯博士說。

「步驟九十一,第兩百三十二頁,這裡的溫度不對。我滿確定現在這個溫度太高,會導致降低觸媒的活性,最後很可能嚴重影響實驗結果。」

麥爾斯博士站在門邊看著她。

「妳有跟別人講過嗎?」

「沒有。」她說。「我剛剛才發現的。」

「所以妳還沒告訴菲利普這件事。」菲利普是麥爾斯最優秀的研究助理。

「還沒。」她說。

「他剛剛才走,我想現在應該還來得及追上—」

「沒必要。」他打斷她。

「現在還有其他人在實驗室嗎?」

「據我所知是沒有。」

「我說實驗程序沒問題,就是沒問題。」他直截了當地說。

「妳不是專家,沒資格質疑我的話。不准再跟任何人提起這件事,聽懂了嗎?」

「我只是想幫忙而已,麥爾斯博士。」

他看著她,像在衡量她這話有幾分真實性。「我的確是有需要妳幫忙的地方。」語畢,他轉身關上身後的門,順便上鎖。

 

當第一個巴掌揮下來,它穩穩地把伊莉莎白的頭當顆球似地往左邊打過去。

她的嘴角流著血,整個人被這難以置信的一掌嚇到瞠目結舌。

伊莉莎白快喘不過氣,但還是努力撐起自己。這時麥爾斯撇了撇嘴,看來是不太滿意自己剛剛的表現,於是又再來一拳。

這一擊,把她從凳子上打了下來。麥爾斯體重將近一百一十公斤,這樣一拳的力道,出自他的體重而非健身的成果。然後他彎下腰,抓住伊莉莎白的骨盆兩側,像起重機抓起搖搖欲墜的木塊那樣把地上的她抓舉起來、像對待布娃娃一樣丟到凳子上,然後把她翻過身,再一腳猛踢凳子,導致她的臉和胸口往前撞上一旁的不鏽鋼檯桌。

「不准動,臭雞掰。」

他說,把他肥肥的手指伸進她的裙底。他一邊動作著,她一邊做出反抗。

被這樣凌虐的伊莉莎白喘得上氣不接下氣,因為嘴裡出血而嘗到一股濃濃的金屬味。

他一手把她的裙子掀到腰際,再用另一手扯下裙子下的薄絲襪。

檯桌抵住她的頭,卡得她根本喘不過氣,更別說要大叫求救。

她奮力想往後踢開他,像隻被困在陷阱裡的動物,而她越是不服從,麥爾斯就越火大。

 

「不要反抗。」麥爾斯警告她。他的汗珠順著他的肚皮滑下,落在伊莉莎白的大腿後側。

然而他越是動作,反而讓伊莉莎白的雙臂越有辦法挪出空間來掙脫。「我叫妳不要動!」他獅吼,他暴怒。

伊莉莎白嚇得狂喘亂喘,死命地掙扎。麥爾斯圓滾滾的身體,把伊莉莎白像塊鬆餅一樣壓得扁扁的,最後使出必殺絕招來逼她就範。

他抓住她的頭髮、用力往後扯,終於把自己戳進她裡面,同時發出喝得爛醉時那種爽快的呻吟聲,但也瞬間被一陣突然其來的痛楚打斷。

 

「幹!」麥爾斯大罵,從鬆餅上挪開自己的身軀。「什麼鬼啊幹!」他一腳把她踹開,不明白為何自己身體右側會突然爆出陣陣刺痛。

他彎身低頭,試著看穿自己身上那坨擋住視線的白花花肥油,尋找疼痛的來源,卻只在自己的骨盆右邊發現一顆露出肥肉外的粉紅色橡皮擦,周圍環繞著一小圈血。

 

原來是2B 鉛筆。

伊莉莎白用她還能動的那隻手,找到那支鉛筆後抓緊它,直直地將整支筆插進麥爾斯的身體,而且不只是前面一小節而已

這一插,不只截斷麥爾斯的大腸和小腸,也一併斷送了她的學涯。

「妳真的是這裡的學生?」麥爾斯被救護車載走後,趕到現場的校警說。「可以請妳出示一下學生證嗎?」

伊莉莎白不敢置信地看著校警。她的衣服被撕爛,雙手還在發抖,額頭上那一大塊瘀青也慢慢腫了起來。

「問這個很合理吧。」校警表示。「妳一個女生,這麼晚了還在實驗室裡幹什麼?」

「我、我是這裡的—這裡的研究生。」她結結巴巴地說,感覺自己好像病了。「化學系的。」

校警一副懶得浪費時間在這種鳥事上的樣子。他嘆了口氣,拿出一個小記事本。「那妳要不要從妳的角度說說看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還處於驚嚇之下的伊莉莎白,用平鋪直敘的語氣告訴校警來龍去脈。

對方看起來是有記下的樣子,但是當他轉過身跟他的同僚表示自己已經「輕鬆搞定一切」的時候,她發現他手裡那個本子上的頁面根本一片空白。

「麻煩你,我……我需要看醫生。」

校警闔上筆記本,對她說:「那妳要不要先提供一個道歉聲明?」他瞥一眼她的裙子,暗示那片布

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份顯而易見的「邀請函」。「妳剛剛捅傷了那位先生。好好道個歉,對妳沒壞處。」

伊莉莎白看著校警,眼神死。

「警……警察先生,你誤會了,是他襲擊我,我……我只是在自我防衛而已。拜託,我真的需要看醫生。」

校警再嘆了一口氣。

「所以妳的意思是,妳不後悔就對了?」他按了一下原子筆,「喀啦」一聲收起筆頭。

伊莉莎白瞪著眼前這個人,身子仍在發抖,嘴巴還合不起來。

她低頭看見自己大腿上還有麥爾斯留下的淡紫色的掌印,硬把湧上來的嘔吐吞回去。

她再抬起頭,正好看見校警在看手錶,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自己的學生證從他的指間抽回來。

「警察先生,」她的聲音就像監獄的鐵絲網那樣緊。「仔細想想後,我的確有後悔的地方。」

「這才對嘛。」他說。「事情終於有點進展了。」他又「喀啦」一聲按出原子筆的筆頭。「來吧,請說。」

 

「鉛筆。」她說。

「好,鉛筆。」他跟著唸一次,在筆記本裡寫下。

伊莉莎白抬起頭,覺得一陣血流衝上太陽穴。她直勾勾地看著校警的眼睛說:「我實在很後悔,為什麼沒多買幾支鉛筆。」

 

在那實為暴力侵犯、卻被學校入學委員會稱為「一起不幸的事件」過後,他們正式註銷了伊莉莎白博士班的錄取資格,而且千錯萬錯都是伊莉莎白的錯。學校說她在作弊時被麥爾斯博士逮個正著,說她是為了扭曲實驗結果而試圖竄改實驗程序—各位看看她寫的筆記,這可是血淋淋的證據。

而就在博士上前要勸誡她時,她反而朝博士撲了過來,企圖以性作為交換來掩蓋一切。

博士當然不肯接受,就在雙方扭打、僵持不下時,他發現自己的肚子竟然被插了一支鉛筆,所幸沒有生命危險。

 

誰會相信這種鬼故事。麥爾斯是什麼樣的人,可是天下皆知,但是對學校來說,他的存在太重要了,UCLA不能失去像他這樣的巨擘。

所以走的人當然是伊莉莎白,反正她碩士學位也拿到了,身上的傷遲早也會復原,就找個人幫她寫寫推薦信之類的,讓她快點走吧。

以上就是伊莉莎白會到哈斯汀研究院工作的原因。如今她正站在交誼廳外,背靠著牆,一肚子反胃噁心。

 

伊莉莎白抬起頭,發現那個實驗室技士正站在自己面前。「欸,佐特,妳還好嗎?」技士問。「妳的表情看起來有點詭異。」

她沒回話。

「好啦是我的錯,佐特。」他坦承。「是我不該把燒杯這種綠豆般的小事弄成這樣,不過那些人啊—」他用下巴示意,意指交誼廳裡那些人,顯然剛才也聽到裡面的人說了些什麼。「只是愛講屁話而已,不要理他們就好。」

 

但她怎麼可能不理他們,因為就在隔天,她的老闆多納堤博士,也就是罵她臭雞掰的那位,把她從原本的專案上調走了。

「這樣比較適合妳,」多納堤博士說。「比較符合妳的能力值。」

「多納堤博士,為什麼把我調走?」她問。「我有哪裡做不好嗎?」事實上,她現在參與的團體研究計畫是她在主導的,結果也快做出來,快要可以發表了。

多納堤博士卻只是指了指門,叫她離開。也就是說,從明天開始,她得改做另外一個相當初階的胺基酸研究。

 

那個實驗室技士注意到伊莉莎白越來越不開心的樣子,跑來問她為什麼會想成為科學家。

「我不想成為科學家,」她斬釘截鐵地說。「我已經是科學家了!」伊莉莎白無意讓某個

UCLA 胖子、老闆或某些心胸狹窄的同事,阻撓她達成自己的目標。

她可是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人,懂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淹。

可是水來土淹,淹多淹久了就變土石流。那強勁的土石流隨著時間不斷沖刷,磨損著她的毅力與堅持。

在那段日子裡,只有劇場是個能讓她稍微避風躲雨的地方,雖然有些表演也滿讓人失望的。

 

燒杯事件後大概兩個星期的某個星期六晚上,她買了一張票,想看一部應該滿好笑的喜歌劇《日本天皇》(The Mikado)。

之前她就聽說過這齣輕歌劇,也一直很想看,如今她人坐在這裡,卻越聽越不對勁。這齣劇不只一點也不好笑,歌詞還很歧視。

整個卡司都是白人就算了,劇裡所有人做的錯事,竟然都變成女主角的問題,毫不保留地把女主角當成箭靶,簡直是她人生的翻版。

所以她打算中場休息後就離開,早走早舒心。

 

無巧不成書,這天晚上凱文.伊凡斯也坐在觀眾席當中。

雖然說他當晚要是有心思看表演的話,應該也會和伊莉莎白有類似的感想,只不過那天正好是他和哈斯汀生物所祕書的第一次約會,而且好死不死的,他的肚子非常不舒服。

這場約會本身就是個誤會,首先是祕書小姐以為凱文這麼有名,應該也很有錢,所以才找他一起來看輕歌劇。

再者是凱文當下被她身上濃烈的香水味熏到狂眨眼睛,祕書小姐以為這是他接受邀請的意思。

 

凱文在第一幕開演時就不太舒服了,到了第二幕快結束的時候,根本已經隨時可能吐出來。

「不好意思。」他悄聲說。「我不太舒服,要先走了。」

「什麼意思?」她不懂。「你看起來明明就好好的。」

「我胃痛。」他喃喃道。

「是噢,真是不好意思,這件洋裝可是我為了今晚特地去買的。」她回答。

「在給它好好穿滿四個小時之前,我是不會離開這裡的。」

凱文只好把計程車錢,往她那張花容失色的臉(的大致方位)扔了過去,然後抱著肚子逃離觀眾席,直奔大廳的廁所,同時小心翼翼不要驚動自己一觸即發的不適。

又一個無巧不成書,伊莉莎白也在同一時間離開觀眾席、來到了大廳,也正好打算去上廁所。就在她看到廁所前正大排長龍、煩悶地轉身時,竟和迎面而來的凱文撞個正著。下一秒,凱文已經吐得她滿身。

 

「喔天啊!」凱文哀號,一邊乾嘔一邊說。「喔我的天啊!」

驚嚇之餘,伊莉莎白先讓自己冷靜下來,也試著忽略自己洋裝上的那些嘔吐物,把手放到對方背上給他拍拍。

「這位先生身體不舒服,」她對著排隊的人龍說,還沒發現那人是凱文。「有沒有人能去找個醫生來看一下?」

 

結果現場完全沒有人願意幫忙。

這些在劇院上廁所的人,聽到嘔吐聲、聞到惡臭後的反應只有一個:躲得越遠越好。

「我的天啊。」凱文像是跳針一樣,抓著肚子一直重複著同一句話。「我的天啊。」

「我去幫你拿衛生紙,」伊莉莎白溫柔地說。「再幫你叫計程車。」這時她才看清楚對方的臉,脫口而出:「咦,你不是那個誰嗎?」

 

二十分鐘後,伊莉莎白攙著凱文進他的家門。

「我在想,應該不是因為空氣裡有氯化二苯胺胂3,」她說。「因為現場的其他人都沒事。」

「妳是指那種生化武器?」他喘著說,手還抱著肚子。「希望不是。」

「你可能只是吃壞肚子,」她說。「食物中毒之類的。」

「喔我的天,」他哀號。「實在太糗了,真的、真的很對不起。還有妳的衣服,拜託讓我出清潔費。」

「沒關係。」她說。「只是被噴到一點而已。」然後她扶著凱文走到沙發前,後者立即一屁股倒進沙發上的雜物堆裡。

「我……我很久沒吐了,更別說是在大庭廣眾之下吐成這樣。」

「這種事難免吧。」

「我剛本來在跟一個女生約會。」他說。「妳知道嗎,我竟然就這樣把她丟在那裡。」

「這樣啊。」她附和,一邊試著回想她上次跟人家約會是多久以前的事。

兩人之間一陣沉默。他閉上眼睛,她心想這表示她該走了。

「真的非常抱歉。」他說,聽到她往大門走去的動靜。

「不用道歉,這不是你的錯。嘔吐只是化合物不相容造成的自然反應罷了。我們畢竟都是科學家,這點小事沒什麼不能體諒的。」

 

「不是,不是。」虛弱的凱文試著澄清。「我是指我說妳是祕書那次,還要妳去叫老闆來跟我談的那次。」他說。「真的很對不起。」

這次她就沒回話了。

「我好像還沒好好跟妳介紹過我自己。」他說。「我叫凱文.伊凡斯。」

「伊莉莎白.佐特。」她說,已經把包包拿好了。

「伊莉莎白.佐特,」凱文硬是擠出一個笑,然後說:「妳真的救了我一命。」

但她沒聽見最後這句話。

一星期後,兩人在員工餐廳碰面,中間隔著咖啡。「我之前的研究是用多磷酸來做

DNA研究的縮合劑。」伊莉莎白說。「整個研究進行得頗順利,不過我上個月被調走了,調去一個胺基酸的案子。」

「咦,為什麼?」

「因為多納堤他—他不也是你老闆嗎?總之,他覺得這個計畫不需要我了。」

「但如果要進一步了解DNA,縮合劑研究是關鍵— 」

「我懂,我當然懂,」她認同地說。「我本來想在唸博班的時候做這個題目。但我最想做的,其實是和無生源論有關的東西。」

「無生源論?是那個探討生物起源,認為生物是從簡單無生物中產生的學說,對吧?很棒啊,但妳的意思是妳沒讀博班嗎?」

「沒。」

「但無生源論絕對是博班才有辦法做的東西。」

「我是有化學碩士學位,UCLA 。」

「很學術取向的學校,」他認同地點點頭。「但的確有點老派,所以妳才走的?」

「也不是。」

兩人之間陷入一陣尷尬的沉默。

她深呼吸一口氣,打破沉默。「總之,關於多磷酸,我的假設是這樣的—」

等到伊莉莎白意會過來,才發現自己竟然已經跟他聊了一個多小時。

凱文一邊聽一邊點頭,同時不忘做筆記,時而為了問清楚一些細節而打斷她一下,伊莉莎白也都成功一一接招。

 

「本來還可以再深入一點的,」她說。

「但我剛剛講過,後來我被調走,而且在人事調動以前,光是要拿到一些基本的實驗器材來做該做的事,就已經難如登天了。」

她對凱文說明這就是大家說她都跑去偷其他實驗室器材的原因。

 

「但為什麼會要不到器材啊?」凱文問。「哈斯汀明明就很有錢。」

伊莉莎白看著他心想,這人剛剛是問了一個何不食肉糜的問題嗎?

好比「中國明明有那麼多稻田,怎麼還會有小朋友沒飯吃」這類的話。

她一邊回答他:「因為性別歧視。」一邊抽出那支平時不是塞在耳後、就是被她當作髮簪用的2B 鉛筆,用它敲著桌子,營造出字字鏗鏘的效果。

「當然還有政治因素、個人偏好、各種面向的不平等、不公正的關係。」

 

凱文聽了這話,咬起自己的嘴唇。

「但大部分是因為性別歧視。」她說。

「但為什麼會因為性別被歧視?」他問,真心不懂。「為什麼有人會不想要女性來做科學研究?沒道理啊。科學家是越多越好,不是嗎?」

伊莉莎白超傻眼。不曉得是哪來的印象,她一直以為凱文.伊凡斯是個聰明人。

而她這時才發現,他其實是只在非常特定的事情上聰明的那種人。

她仔細打量一下眼前這個人,一副思索著要如何讓他開竅的樣子,同時用雙手順了順頭髮,把整頭頭髮捲起來、在頭頂繞了兩圈,最後把那隻鉛筆插回去固定。

 

「所以你在劍橋的時候,」她把雙手放回桌上,慎重地問:「那邊的科學家當中,有幾個是女性?」

「我們班全是男的,所以沒有。」

「這樣啊,了解。」她說。「照理來說,男、女生應該有同等機會成為科學家,對吧?那麼你想得出來的女性科學家有幾個?不要跟我說居禮夫人。」

他回看她,嗅到了煙硝味。

「這就是問題所在,凱文。」她認真地說。「全人類有一半的人口都被浪費了。

這不是我要不要得到器材來做實驗的問題,是女性得不到她們應得的教育,來成就她們的天賦的問題。

就算女孩子成功上了大學,卻還是上不了劍橋這樣的學校。

也就是說,女孩子根本沒有得到同等的機會,更不用說贏得同等的尊重了。在職場上,女孩子一樣也從基層做起,卻永遠爬不上去,薪資上的差距更不用說了。

而我剛剛說的這些不平等,都只是因為一些學校根本就不肯錄取女性,這樣是要她們怎麼拿到學位?」

 

「妳是說,」他徐徐說道。「其實有很多女生也想做科學研究?」

她瞪大眼,說道:「當然啊。不光是科學,很多其他領域,像是醫學、商業、音樂、數學等等,任何領域都是。」她頓了一下,因為事實上她認識的女性之中,根本沒幾個是像她說的那樣。

她的大學同學,大部分都表示自己是為了好好找個人嫁了,才去唸大學的。

那些女生全都活像被人灌了什麼迷湯似的,看起來其實令人滿不舒服的。

 

「可是,」她繼續說。

「女性卻都只待在家帶小孩、吸地板,根本就是合法的奴隸。還有,那些一心想打造一個美好家庭的女性,也會發現大家完全誤解了家務這個工作的本質。

因為在男人眼裡,五個孩子的媽在一天當中要做的那些決定裡,最要緊的大概就是指甲油該換什麼顏色。」

 

凱文想像了一下有五個小孩的生活會是什麼樣,光想就覺得很抖。

「但是話說回來,妳的事,」凱文試著把話題拉回來。「我應該可以幫妳喬一下。」

「不需要。」她說。「要喬我自己喬。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搞定。」

「不,妳搞不定。」

「你說什麼?」

「妳自己喬不動的。這個世界本來就不是這樣運作的。人生本來就不公平。」

他這番話激怒了她。什麼時候輪到凱文這種人來教她什麼叫公平不公平,他根本連個邊都沾不上。

但正當她要開口反駁時,就被他制止了。

「聽我說,」他表示。「人生本來就是不公平的。妳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就算了,還硬要用妳以為是的方式來過日子,甚至以為只要自己動手修正一些小錯誤,一切就會海闊天空,世界就會大同。

別傻了。」在她可以趁隙回嘴之前,他又繼續說。「我告訴妳,不要和世界對幹,妳要反過來利用這個世界。」

 

她靜靜坐著,思考他剛剛說的話。很不公平,而且很可惡,卻頗有一番道理。

「巧的是,這一年來我一直在想有沒有新的方法來運用多磷酸,卻毫無頭緒—妳的研究剛好有機會逆轉這個局面。如果我去跟多納堤說,我需要跟妳合作的話,妳應該明天就會被調回去了。而且,就算我其實不需要跟妳合作,欠妳的人情也該還妳。一次是叫妳祕書那次,還有吐在妳身上那次。」

 

伊莉莎白繼續靜靜坐在那裡。

憑心而論,她是很樂意回去做原本的計畫,但她又很不喜歡用這種取巧的做法來對付體制,所以不是很想答應。

她心想,為什麼這個世界不能一開始就是公平的呢?像這樣讓別人幫忙喬事情,會給她一種自己在走後門的感覺,她實在很不喜歡。

但她的目標又該怎麼辦?可惡,難道真的該讓他去處理嗎?自己就這樣坐享其成對嗎?

 

「話說,」她順了順一撮掉下來的頭髮,直截了當地表示:「希望你不會覺得我現在說這話有點太早,不過,因為我之前曾經因此惹上麻煩,所以還是讓我直說吧:我對你沒有意思。對我來說,我們只是一起工作的同事,而且我現在也沒有想要交男女朋友的意思。」

 

「我也沒有。」他果斷地說。「同事就是同事,簡單明瞭。」

「嗯,同事就是同事,簡單明瞭。」

然後他們收了收桌上的杯盤,各自往反方向離開,兩人心底都暗自期待著,對方剛剛只是說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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